第25章 江南暗流

“长芦盐场总管事张禄,三日前以‘整修盐池’为由,突然调离了核心产区的三百名熟练灶户,改派未经训练的新丁。河东盐场,亦传出‘卤水浓度骤降,恐影响产量’的消息。”

“运河漕运总督衙门报,三日前,一支满载官盐的漕船队于淮安段遭遇‘风浪’,两艘大船倾覆,损失盐引三千引。漕帮内部因‘抚恤’问题,争执不休,已有小股漕工闹事。”

“另,江南各州府关于催缴积欠税赋的奏报……如石沉大海。地方官员回复,皆言‘民力维艰,催缴不易’,或‘豪强抵触,阻力重重’。”

一条条消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没有惊天动地的叛乱,没有明目张胆的抗旨,只有无处不在的“意外”,难以查证的“困难”,和看似合情合理的“推诿”。

萧景琰的指尖停止了滑动。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平静。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照出冰冷的寒芒。

“好一个‘无声的抵抗’。”萧景琰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盐场减产,漕运中断,政令不行……钝刀子割肉,温水煮蛙。顾鼎文……倒是比郑铎那条疯狗,更懂得如何杀人。”

“陛下,”赵冲眼中杀机隐现,“是否让臣带‘稽查处’精锐南下?顾、沈两家,还有那些阳奉阴违的官吏、盐场管事、漕帮把头……有一个算一个,杀他个人头滚滚!看谁还敢……”

“杀?”萧景琰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杀得完吗?江南州县官吏、盐场灶户、运河漕工,何止十万?杀一个顾鼎文,还有沈万金,杀了沈万金,还有无数依附他们的爪牙。杀到最后,盐场无人煮盐,运河无人行船,州县陷入瘫痪,民怨彻底沸腾。正中他们下怀。”

他踱步到窗边,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天色。初春的夜风带着寒意。

“他们想用地方势力的盘根错节,用这看似无解的‘积弊’,困死朕的新法,逼朕低头。”萧景琰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那朕,就陪他们下一盘更大的棋。”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电:

“赵冲!”

“臣在!”

“你‘稽查处’的人手,不动。继续严密监控顾、沈等家核心成员动向,尤其是与地方官吏、盐场、漕帮的异常接触!收集证据,务求铁证!但,暂不动手!”

“遵旨!”赵冲虽不解,但毫不迟疑。

“传旨都察院!”萧景琰的声音斩钉截铁,“即刻选派素有清名、刚正不阿、精通刑名钱谷之干员,加‘巡盐御史’衔,持朕密旨及‘如朕亲临’金牌,分赴两淮、长芦、河东三大盐场!其职责:”

“一,详查盐场‘卤水浓度骤降’、‘熟练灶户调离’等情由,是否属实?是否有人为因素?凡涉事盐场官吏、管事,无论官职大小,背景深浅,有权就地锁拿审问!遇阻挠,可先斩后奏!”

“二,严查盐引兑付流程!确保盐引清吏司登记之引数,与盐场实际产出、兑付之盐数,严丝合缝!凡有弄虚作假、侵吞官盐、拖延兑付者,无论涉及何人,严惩不贷!”

“三,密查盐场周边私盐泛滥之源!凡有官商勾结、纵容私盐者,无论其靠山是谁,一律严办!所得赃款赃物,就地封存,充作盐场修缮及灶户抚恤之用!”

“再传旨户部及漕运总督衙门!”萧景琰语速加快,思路清晰如刀,“运河倾覆之漕船,着令工部派员会同漕督衙门,详查倾覆原因!是风浪?还是船体朽坏?抑或是……人为破坏?凡涉事漕工、把头、押运官吏,一律隔离审查!抚恤银两,由户部‘盐引平准基金’先行垫付,务必足额、及时发放到遇难漕工家属手中!稳定漕工之心!”

“另,漕运总督衙门即刻整顿漕帮!清除害群之马!提拔忠直可靠之人为把头!确保漕运畅通!若再有‘意外’发生,漕督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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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萧景琰的目光投向舆图上江南那些标注着豪强姓氏的州府,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江南积欠,朕给他们的‘特赦’之路,看来是不想走了。传旨户部:凡江南积欠税赋之豪强士绅商贾名录,及所欠具体数额,由户部整理成册,加盖玉玺,明发江南各州县!张贴于城门、市集、码头!让江南的百姓都看看,是谁在吸着他们的血,却连该缴给朝廷的税赋都一拖再拖!”

“同时,着令江南各州县主官,凡在三月‘特赦’期内未能完成催缴五成任务者,一律就地免职!押解进京问罪!其职位,由朝廷另行委派干员接任!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朕的刀快!”

一道道旨意,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直刺江南豪强布下的“软钉子”阵的核心!查盐场,斩断制造“短缺”的黑手!稳漕运,打通输送的命脉!公开积欠名单,将豪强置于民怨的烈火上炙烤!严惩不作为官员,打破地方官与豪强的利益同盟!

这已不是简单的对抗。这是要将江南这滩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的浑水,彻底搅浑!将那些躲在阴暗处操纵“意外”和“积弊”的手,暴露在阳光和民怨之下!用朝廷的律法、用公开的舆论、用冰冷的屠刀,强行撕开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的保护网!

“陛下圣明!”赵冲眼中精光爆射,他明白了皇帝的用意。这是阳谋!是借力打力!用律法、用民怨、用官员的乌纱帽,去破局!远比单纯的杀戮更有效,也更……诛心!

“还有,”萧景琰最后补充道,目光幽深,“都察院此次派出的巡盐御史人选……要‘合适’。朕记得,翰林院有个叫方允明的庶吉士,出身寒微,其父当年便是因揭露两淮盐政弊端,被盐商勾结官吏构陷,冤死狱中。此人素有清名,刚直不阿,对盐商积弊深恶痛绝……就让他,去两淮!”

赵冲心中一凛。方允明?此人他知晓,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眼里揉不得沙子,更与盐商有血海深仇!陛下派他去两淮盐场……这哪里是查案?分明是往火药桶里扔火星!陛下这是要……借刀杀人?还是要引蛇出洞?

“臣……明白!”赵冲沉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