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萧景琰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江南的棋局,他已落下数子。或明或暗,或刚或柔。接下来,就看顾鼎文那些人,如何接招了。
赵冲领命退下,身影融入殿外的黑暗。御书房内重归寂静。萧景琰独自伫立,指尖再次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窗棂。
“地方势力……盘根错节……”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那就让这盘根……”
“成为勒死你们自己的……绞索!”
“让这错节……”
“变成点燃民怨的……干柴!”
“看看是你们的根深蒂固……”
“还是朕的……”
“大势所趋!”
扬州,顾府。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顾鼎文看着刚刚收到的京城密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密报上清晰地写着朝廷的最新动向:巡盐御史即将分赴三大盐场,其中方允明将赴两淮!户部将公开积欠名单!严惩催缴不力官员!
“方允明……那个方老鬼的儿子!”顾鼎文眼中寒芒一闪,捏着密报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他深知此人的难缠和仇恨。“公开积欠名单?严惩官员?好狠的手段!这是要引民怨之火来烧我们!还要斩断我们在官府的爪牙!”
“爹!不能让他到两淮!”站在下首的顾家大公子顾承宗,年轻气盛,脸上带着戾气,“方允明此去,必是抱着报仇雪恨之心!盐场那些事,经不起他细查!不如……”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愚蠢!”顾鼎文厉声呵斥,“方允明是朝廷钦点的巡盐御史!持有‘如朕亲临’金牌!动他?你想让赵冲那条疯狗带着军队血洗扬州城吗?!”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芒:
“方允明要去查,就让他查!两淮盐场那么大,账目那么‘复杂’,够他查上一年半载!至于‘卤水浓度’、‘灶户调离’……下面管事自然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积欠名单?哼,公布就公布!江南的百姓,恨的是朝廷,是税吏!只要我们稍稍引导,这民怨的矛头,未必不会转向那催缴的新官!”
“至于那些官员……”顾鼎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告诉他们,若还想保住乌纱,保住身家性命,就给我顶住!拖!想方设法地拖!把水搅得越浑越好!只要拖过这几个月,拖到朝廷新法难以为继,拖到北疆再起烽烟……胜利,就还是我们的!”
“另外,”顾鼎文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阴毒,“让盐场那边,‘意外’再多几桩。灶户‘斗殴’受伤?煮盐的柴薪‘不慎’受潮?总之,让产量……再‘自然’地降一降。方允明不是要查吗?让他查到的,全是‘天灾人祸’,全是积重难返!”
顾承宗听着父亲一条条阴狠的指令,眼中的戾气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算计取代:“儿子明白了!这就去安排!定让那方允明,在盐场的泥潭里,寸步难行!”
顾鼎文挥挥手,示意儿子退下。密室内,只剩下他一人。烛火将他孤独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扭曲而庞大。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扬州城的万家灯火映入眼帘,繁华依旧。然而,顾鼎文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京城那位年轻帝王的反击,比他预想的更快,更准,也更……不择手段。公开名单,严惩官员,派出血仇巡盐御史……这已不是单纯的对抗,而是要将整个江南架在火上烤!
“萧景琰……”顾鼎文望着北方京城的方向,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深深的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这一局……”
“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一叶轻舟,正悄然驶离京城通惠河码头。船头,立着一个身形瘦削、面容严肃、眼神中燃烧着仇恨与决绝火焰的年轻官员——新任两淮巡盐御史,方允明。他怀中,紧揣着那枚冰冷沉重的“如朕亲临”金牌。
江南的棋局,随着这枚火星的南下,骤然升温。无形的硝烟,弥漫在运河的薄雾与盐场的卤水气息之中。一场不见刀光,却更加凶险的博弈,在帝国的膏腴之地,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