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腰牌在案上投下一道斜影,边缘因频繁开合而磨出细痕。陈墨指尖掠过暗格,未取硝酸甘油,也未触金穗稻种,只将瓶塞旋下,橡胶圈置于灯前细察。柳如烟昨夜送来的密报已焚,火漆印碎末混入灰盆,但他仍能背出其中每一字——李记铁匠行会三日未进焦炭,却有六车生铁悄然运出城西。
他起身,直裰未整,袖中护腕随步轻响。门外风起,吹动廊下竹帘,却未入他耳。他只听炉声。
冶铁坊内,六组竹制风箱并列排开,齿轮咬合处涂着苏婉娘商队带回的鲸油。楚红袖立于主轴旁,左臂义肢卡入联动槽,十二枚透骨钉收于内腔,此刻正以指节轻叩箱体,测气流稳否。炉膛前,三名学子蹲守测温孔,手持陶管记录热色变化。陈墨走近,未语,只将橡胶圈递去。
“接口漏气,三号风道压力不足。”楚红袖接过,目光一凝,“这材料……能撑多久?”
“够到铁水出炉。”陈墨蹲下,掀开炉侧观察口。焦炭层尚厚,铁矿石已半熔,但炉心色泽偏暗,未达银红。他取出腰牌,翻开背面《坤舆万国全图》角落的机械草图,对照齿轮编号“T-7”与风箱转速比,片刻后抬手,“加压,两刻内提至满负荷。”
楚红袖点头,义肢旋动,竹齿轮发出低沉咬合声。六组风箱同步推进,气流轰鸣如潮。炉温渐升,测温学子接连报数:“赤橙……转金黄……近银白!”
陈墨取陶勺探入出铁口,一滴铁水落入模中,凝后细察。裂纹呈放射状,自中心发散,非因杂质,而是冷却不均。他将陶片递予身旁寒门学子:“记下裂纹角度,归入冷却数据库。明日重调退火曲线。”
“是。”学子双手接过,指尖微颤,却稳。
炉火骤亮,银红铁水如江河破闸,自出铁槽奔涌而下,注入长列陶范。空气中弥漫金属灼烧的气息,众人屏息。陈墨立于炉前,未笑,未语,只将一截南洋耐火黏土样本投入余烬,观其熔融状态。
第一炉成。
铁锭冷却后,陈墨命人取来三日前熔毁的“T-7齿轮”残件重铸件,与新铁对比。匠人以凿轻敲,声清越如磬,断面银光密布,无砂眼。他点头,命取模具。
“试犁铧曲柄。”
模具以南洋黏土重制,内衬加厚,缓冷坑已备。铁水注入,冷却后取出,曲柄完整,无裂。陈墨以指腹抚过曲面,又命人取旧式铸件对比。老铁匠被请来,蹲地细看,粗糙手掌摩挲两件曲柄,忽道:“这新件……弧度顺,用料省三成,却厚半分。”
“可批量?”
“若模具稳定,百件无差。”
陈墨转身,命学堂学子携五副新犁赴城北试验田。两时辰后回报:翻土深且匀,牵引省力,曲柄无变形。
当夜,冶铁坊未熄火。
第二批焦炭分层入炉,风箱压力恒定。陈墨坐于案前,摊开《技术公证簿》,亲自记录首炉参数:风压三阶,焦炭比四比七,出炉温度约一千四百度,铁水纯度较旧法提升近半。他合簿,命人传令:“明日市集,设‘模块更换’演示台,所有损耗农具可免费修复。”
消息传出,庐州震动。
次日辰时,市集东口已聚百人。陈墨未亲至,只派三名学子携工具箱立于台前。一名农夫持断裂锄头上前,怒问:“你们说铁不断,我这锄才用七日就断了!”
学子不辩,只问:“可愿随我们回村三日,记真实损耗?”
农夫一愣,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