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川子抬起泪眼,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像沾了晨露的蝶翼。
“你说想选不一样的路,”我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首先得知道老路有多歪。你们课本里的‘大东亚战争’,在我们的史书里是南京城墙上的弹孔,是重庆防空洞里的血迹,是数千万没来得及说再见的亡魂。”
我捡起那枚掉落的银钥匙,塞进她掌心:“你们供奉在靖国神社里的‘战犯’,在我们看来,是万恶不赦的邪灵,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一个国家连正视罪孽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精神传承?”
她的指尖冰凉,紧紧攥着钥匙,指节泛白:“可……课本里说那是为了‘解放亚洲’……”
“解放?”我轻轻摇头,语气里带着彻骨的冷,“用刺刀解放?用鸦片解放?还是用抢来的文物和典籍,给你们的‘共荣’贴金?”
月光透过气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日本确实富了,”我放缓了语速,却字字清晰,“用从亚太各国抢来的财富铺成了发展的路。可精神早就烂透了——把侵略说成‘进出’,把掠夺说成‘保护’,连祖宗留下的廉耻都丢了。”
我站起身,望着书库里那些沉默的典籍:“你们的祖先,当年遣唐使来长安,学的是《礼记》里的‘己所不欲’,学的是《论语》里的‘仁者爱人’。可现在呢?学了些皮毛就自诩‘东亚正统’,把邪路当成捷径。”
千鹤川子怔怔地看着我,眼泪忘了流,眼里满是震惊,却没有丝毫抵触。
“长此以往,亡国是迟早的事。”我望着庭院里被风吹得摇晃的石灯笼,“一个不懂得忏悔的民族,就像建在流沙上的塔。你们抢来的财富会花光,偷来的文化会褪色,最后剩下的,只有全世界的唾弃。”
她忽然跪直了身子,双手按在榻榻米上,深深鞠了一躬,额头几乎触到木板:“曹君……我懂了。”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祖父盖这唐式宅邸,藏这些古籍,或许不是为了炫耀,是想用这种方式赎罪……只是他到死都没敢明说。”
我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那里面不再只有迷茫,多了些清明的光。“这些书,”她抬起头,眼里闪着决绝的光,“我会想办法送回去。哪怕一本一本送,哪怕要花一辈子。”
夜风穿过回廊,铜铃发出清越的声响,像是在应和。我望着她攥紧钥匙的手,忽然觉得这栋老宅里的月光,似乎比刚才亮了些。
“路要慢慢走。”我伸手扶起她,“但至少,你选对了方向。”
她望着我,眼里先是惊讶,随即是难以言喻的敬佩,轻轻点了点头,耳尖又泛起红,却不再是羞怯,而是带着某种被点醒后的坚定。
我走到回廊边,望着庭院里被月光拉长的树影,声音平静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你们这个民族,对危机的嗅觉确实敏锐。从遣唐使渡海时的孤注一掷,到明治维新时的全盘西化,总能在绝境里寻到出路。这种刻在骨血里的危机感,是很多民族学不来的。”
千鹤川子站在我身后,呼吸轻得像怕打断话头。
“但危机感该是缰绳,不是屠刀。”我转过身,目光落在她微颤的睫毛上,“列岛狭窄、资源匮乏,这些可以是精进技术的动力,可以是抱团取暖的缘由,却不能成为举着‘生存权’的幌子,却刨别人祖坟、烧别人家园的借口。”
石灯笼的光晕在她脸上浮动,映出眼底的震动。
“你们总说‘物竞天择’,却忘了文明之所以为文明,正在于懂得克制兽性。”我抬手抚过栏杆上的卷草纹,指尖触到木质的温润,“邻国有平原沃土,有千年文脉,你们可以学、可以换、可以公平竞争,可偏要选最蠢的那条路——用枪炮抢,用谎言骗,用杀戮立威。”
夜风掀起她的衣摆,露出纤细的脚踝。“制造矛盾容易,化解矛盾难。”我望着远处街市的灯火,“在东亚这片土地上,中日两国一衣带水,本可以像庭院里的合欢树与樱花,各展风姿又根脉相连。可你们偏要在中间挖鸿沟、筑高墙,以为这样就能独善其身?”
千鹤川子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眼里的震撼像涟漪般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