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造物之惑·伦理之维

后汉异星录 凌阅闻 5259 字 2天前

张机苦笑一下,那笑容里满是疲惫的刻痕:“若只辛苦倒也罢了。今日厅堂之上,刀光剑影,字字诛心。若非庞士元力排众议……” 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这一日的交锋,消耗的心力远超他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手术。

“司农寺的态度,” 蔡琰单刀直入,语气平缓却直指要害,“比预想的还要……谨慎。” 她用了“谨慎”这个温和的词,但张机和蔡琰都明白,贾诩和司农寺代表的,是帝国权力核心对任何不可控力量的冰冷封锁。

“何止谨慎!” 张机眼中闪过一丝压抑的愤懑,“简直是视为洪水猛兽!那贾文和,眼神比这库房里的寒冰还要冷!他关心的哪是万民疾苦?他关心的是此物会不会动摇帝国的粮仓,会不会污染他司农寺控制的土地!人命……在那些冰冷的算计里,又算得什么?”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石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压抑了一整日的情绪,在这位志同道合、同样来自未来的“星火”同伴面前,终于泄露出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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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琰静静地站着,没有立刻安慰,只是等张机的情绪稍稍平复。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清醒,也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沉重:“仲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文明的火种还太过脆弱。青霉素……它太超前了。它的出现,就像在黑暗的房间里点燃一支火把,固然能驱散眼前的恶鬼,但光芒所及,也会照亮墙壁上从未见过的、更为狰狞扭曲的阴影——过敏致死、耐药性、生态圈的未知扰动……这些阴影,会吓坏那些习惯了在黑暗中摸索的人。他们…包括贾诩,包括陆绩,甚至包括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宁可忍受已知的、持续的伤痛和死亡,也不愿面对完全未知的、可能颠覆一切的恐惧。这是……人性对未知的天然防御。”

她微微侧过脸,目光投向石台旁木架上,一个浸泡在浑浊液体中、呈现出诡异暗红色的巨大肝脏标本:“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份标本,都代表着一个我们曾试图理解、却最终失败的生命谜题。青霉素是新的希望,但希望……往往伴随着更大的风险和责任。伦理委员会的存在,就是为了在这希望与恐惧的悬崖之间,架起一道脆弱的护栏。”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悲悯的穿透力。

张机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寒混杂着刺鼻药水的气味涌入肺腑,让他冷静了几分。他脸上的激愤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倦:“我明白你的意思,文姬……不,苏清。只是……每每看到那些本可挽回的生命因无药而逝,而我手中握着一线生机却因这层层枷锁而投鼠忌器……这心,便如同刀绞。” 他念出了蔡琰体内的现代名字,语气中充满了同道中人的无奈与痛苦。

“枷锁,亦是保护。” 蔡琰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一种抚慰的力量,“保护我们不在狂喜中滑向深渊。庞士元今日的决议,已是极限。他承受的压力,比我们想象的更大。你看他离开时的脸色……” 她回想起庞统最后强撑的身影和额角的冷汗。

“是啊……” 张机沉重地点头,随即看向蔡琰,眼神带着探寻,“那……你的意思?‘星火’那边,如何看待此事?”

蔡琰的目光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了一下,如同星辰在云层后隐现。她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种子’,必须保存。‘推究院’是一道明面上的幌子,也是必要的屏障。但在真正的突破到来之前,尤其是彻底解决‘过敏要命’这道死结之前,大规模的推广,绝不能行!那不仅会害死无数本该得救的人,更会彻底扼杀这线生机!今日决议的核心——有限的、严格受控的紧急使用路径,就是我们目前唯一能选择的、最不坏的路。” 她的语气异常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代表的不仅是蔡琰的智慧,更是苏清这位历史学者对未来文明进程的深刻忧思——操之过急的善举,可能引发远超想象的灾难性反噬。

张机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结和不甘都吐出来。他眼中激烈的光芒渐渐沉淀下去,变回医者的坚韧:“我懂了。有限……受控……推究……保存种子。好,我会依此行事。希望……能快些解开那该死的过敏之谜吧!” 最后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渴望。

“会的。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份失败,都是通往成功的阶梯。” 蔡琰的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的标本罐,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她轻轻拢了拢斗篷,重新戴上兜帽,动作优雅而利落。“我先走了,仲景,保重。切记,行事务必……滴水不漏。” 她最后四个字,说得异常清晰,如同冰珠滴落寒潭。

蔡琰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水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标本库的门外。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张机独自站在巨大的石台前,周围是无数浸泡在冰冷液体中的生命残片。昏暗的蓝光勾勒着他孤独而沉重的背影。他伸出手,缓缓抚摸着自己斑白的鬓角,那触感粗糙而真实。

沉默良久,他终于动了。没有走向门外,反而转向房间最深处、光线最为幽暗的一个角落。那里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由整块青石凿成的储物柜,柜门厚重,上面挂着一把造型古朴、异常复杂的黄铜大锁。

张机从怀中掏出一枚形状奇特的钥匙,并非是金属,而是一种温润如玉的骨质,上面密布着细小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孔洞。他将钥匙插入锁孔,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转动着,仿佛在开启的不是一扇柜门,而是一道通向未知深渊的禁忌之门。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标本库本身的死寂所吞没的机括弹响。

张机拉开沉重的柜门。一股更浓郁的、带着奇异生命气息的凉意扑面而来。柜子里没有标本罐,只有一个小小的、用整块温润青玉雕琢而成的多层玉匣。玉匣表面打磨得光洁如镜,隐隐透出内里朦胧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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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这双手曾无数次在血肉模糊的创口上精准地操控刀剪,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谨慎——轻轻打开玉匣的第一层。里面是几片薄薄的琉璃载片,上面覆盖着特制的、半透明的薄膜。薄膜之下,几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极其微小的青绿色霉斑,正静静地蛰伏着。它们如此渺小,如此脆弱,似乎一口气就能将其吹散。然而,张机的眼神却凝重如同面对沉睡的远古巨兽。他取出一片载片,移到旁边一个固定在青石柜壁上、结构异常精巧的琉璃放大镜筒下。

他弯下腰,凑近目镜。视野瞬间被拉进一个微观的奇异世界。那些微小的霉斑在放大的视野下呈现出复杂的丝状结构,如同某种微型的、枯萎的丛林。一些更为微小的、圆球状或杆状的、仿佛有生命般的物体,正依附在其间,缓慢地活动着。这就是那让无数濒死者重获生机、也让有些人瞬间毙命、更可能在未来引发未知灾变的——根源。

张机屏住呼吸,长久地凝视着镜筒下那片微缩的、生与死激烈交锋的战场。他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如同远古的先民第一次仰望浩瀚的星空。这微观世界的神秘与力量,远比星空的浩瀚更让他感到自身的渺小和责任的沉重。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极其细微却异常刺耳的震动声,如同蚊蚋的嗡鸣,打破了标本库内死一般的寂静!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的怀中!

张机悚然一惊,猛地直起身!他迅速而警惕地扫视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方向,确认没有任何异动。然后,他才飞快地从贴身的衣袋里,颤抖着摸索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扁平、冰冷、约莫巴掌大小的黑色物件。非金非玉,非石非木。表面光滑如镜,却无法倒映出任何景象,只有一片深沉的、吞噬光线的黑。此刻,这块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黑色物件正中,一点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幽蓝色光芒正极其快速地闪烁着!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那细微却穿透耳膜的蜂鸣震动!

这是……电子表!苏清(蔡琰)那块永远定格在穿越时刻的电子表!此刻,在帝国科学院深处,在这充满了生命死亡标本和禁忌微生物菌株的房间里,它竟然……诡异地……重新开始了震动!那微弱的、冰冷的蓝光,如同某个沉睡了漫长纪元的幽灵,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缓缓睁开了它冰冷的眼睛!

张机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他死死地盯着掌心那不断闪烁幽蓝光芒的冰冷造物,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炸裂开来,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