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怕是再难有那样的日子了。”一位老船长醉眼朦胧地趴在桌上,含糊地说道。
王景弘重重放下酒杯,看向一直沉默寡言、只是静静聆听的郑和:“郑公,难道我们……我们这些老兄弟,还有那些船,就真的只能在这里慢慢朽烂了吗?先帝的宏图大业,真的就这么……断了?”
郑和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窗外秦淮河上零星闪烁的渔火,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这南方的夜色,看到北方那座冰雪覆盖的京城。“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他缓缓吟道,声音平静,“新帝有新政,意在休养生息,亦无可厚非。我等臣子,谨守本分便是。”
他的话听起来无可挑剔,但王景弘等人却能听出那平静之下深藏的无力与不甘。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然而,历史的走向,有时就充满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洪熙元年(1425年)五月,即位尚不足一年的明仁宗朱高炽,竟骤然病逝于北京钦安殿。消息传到南京,举城震惊哀悼之余,一种微妙的政治空气再次开始流动。这位以“罢西洋宝船”着称的皇帝,其短暂统治的结束,似乎也让那道禁锢着海洋梦想的枷锁,出现了一丝松动的可能。
很快,年轻的皇太子朱瞻基在北京继位,是为明宣宗,翌年改元宣德。新帝登基,万象待新。朝堂之上,关于是否重启下西洋的争论,在沉寂数年之后,再次悄然兴起。支持者认为,先帝(仁宗)罢宝船乃权宜之计,如今天下渐安,正当效法太宗皇帝遗志,再扬国威于海外,亦可缓解东南沿海因贸易萎缩带来的一些压力;反对者则依旧高举“恤民力”、“节国用”的大旗,认为北虏威胁犹在,内政仍需投入,不应重启劳民伤财的远航。
这些来自北京的零星消息,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郑和看似平静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圈涟漪。他开始更加关注北方的邸报,与京中旧友的通信也频繁了些许。但他依旧谨慎,在公开场合绝口不提下西洋之事,只是将那份日益强烈的期待与不安,深深压在心底。
这一日,南京飘着细密的冬雨。郑和正在守备府中批阅关于修缮孝陵卫营房的文书,门吏来报,称有北京来的使者求见,持有司礼监的关防。
郑和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请至偏厅奉茶,我即刻便到。”
来到偏厅,只见一位身着青色宦官常服、面容精干、眼神清澈的年轻太监站起身来,恭敬行礼:“奴婢内官监少监侯显,奉皇爷密旨,特来拜见郑守备。”他口中称的是北京宫里对皇帝的称呼“皇爷”,而非南京官场惯用的“皇上”,细微之处,已显亲近与使命的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