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户部查勘”,把核实的权力给户部,符合程序;“确系灾伤,照例缮免”,表明他认同历城县的请求,也知道按制度该怎么做,既不越权,又显露出他懂民生、知规矩。王振看着这行批语,满意地点点头——这就是分寸,是他在太皇太后和三杨之间走钢丝的底气。
一连批了十余本奏章,从兵部的“边防军饷请拨”,到礼部的“祭祀礼仪拟定”,再到工部的“宫墙修缮申请”,王振渐渐找到了感觉。朱笔在他手中越来越稳,批语也从最初的三个字,变得越来越精准:“着兵部会同户部核议”“依议”“暂缓,待秋收后再议”。每一句都合乎程序,每一个字都踩着权力的边界,不越雷池一步。
他知道,自己现在还在牢笼里。太皇太后张氏不是孙皇后,她历经永乐、洪熙、宣德三朝,见惯了宦官专权的危害,对他盯得极严;三杨更是老谋深算,杨士奇管大局,杨荣管军政,杨溥管教化,把朝政打理得滴水不漏,绝不会让他一个宦官插手。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谨慎”,像先帝评价的那样,像他多年来扮演的那样。
就在这时,一本封面印着“都察院”的奏章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翻开,里面是都察院御史刘谦的弹劾章,弹劾的是顺天府推官王怀“狎妓酗酒,行为不检,于酒楼醉酒辱骂百姓,有损官威”,还附了人证物证——酒楼老板的供词,还有王怀醉酒时穿的官服(上面沾着酒渍和脂粉)。内阁的票拟很简单:“革职查办”。
王振的手指顿了顿。王怀?他忽然想起,王长随前几日递来的小纸条上写着:“顺天府推官王怀,与范弘远亲王三交好,曾于酒后言‘王振恃宠而骄,不过一谄媚宦官,终将失势’。”
他的目光冷了下来,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这是个机会——一个除掉异己、立威的机会。王怀是个五品小官,革职查办不会引起太大波澜;他与范弘有关,收拾他,也能敲打范弘;最重要的是,内阁已经票拟“革职查办”,他只需批一个“准”,完全合乎程序,没人能挑出错来。
既不越权,又能立威,还能报私怨,一举三得。
王振提起朱笔,朱砂在笔尖凝聚,像一滴血。他没有丝毫犹豫,在内阁票拟旁,缓缓落下一个字:“准。”
红得刺目,红得决绝。
他放下笔,将这本奏章单独放在一边——这一本要优先呈送,让太皇太后和皇帝(实则是太皇太后)尽快用印,免得夜长梦多。他看着那个“准”字,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原来权力可以这样不动声色地行使,不用喊打喊杀,不用勾心斗角,只需要一支笔,一个字,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目光扫过案头那堆已批完的奏章——每一本上都有他的朱笔痕迹,每一个字都是他权力的证明。
他再次拿起那支朱笔,在指尖轻轻转动着。紫檀木的笔杆温润了许多,朱砂的腥气也淡了些,可那沉甸甸的重量,却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