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后东侧的暖阁里,十岁的英宗朱祁镇端坐在宽大的御案后,小小的身子几乎要被那堆叠的奏章淹没。王振侍立在一侧,手中捧着一本《资治通鉴》,正为小皇帝讲解着《汉纪》。
“…故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王振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如同春日融化的溪水,潺潺流入朱祁镇的耳中。
朱祁镇听得有些倦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目光游离地望向窗外刚刚抽出嫩芽的柳枝。
王振适时地合上书,脸上浮现出慈和的笑意:“陛下可是累了?不妨歇息片刻,老奴陪陛下说说话可好?”
朱祁镇立刻来了精神,他最喜与他的“王先生”闲聊,比枯燥的经史有趣多了。“好!先生今日要给朕讲什么故事?”
“故事嘛…”王振沉吟着,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御案上那份关于漕运的奏章,上面有内阁首辅杨士奇熟悉的、略显苍劲的批阅笔迹。“老奴方才读书,忽然想起昨日听到的一件小事,倒也算不得故事,只是…颇有些令人思索之处。”
“何事?先生快讲!”朱祁镇好奇地催促。
王振微微躬身,语气轻松,仿佛真是随口提及:“老奴听说,通政司有个右参议,名叫陈文,前几日因一点小疏忽,被吏部记了一过。说起来,这位陈参议,还是杨溥杨阁老的门生呢。”
“杨师傅的门生?”朱祁镇眨了眨眼,“他犯了什么错?”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错。”王振摆摆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不过是传递一份西北军情的文书时,比规定的时辰晚了半日。按律,是该记过的。只是…”他话锋微妙地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老奴听说,这陈文平日里常以杨阁老门生自居,行事或许…不够谨饬。这次延误,虽是小过,但西北军情,千系重大,万一因此贻误战机,那可就…唉,想来杨阁老忙于国家大事,对门下子弟的管束,难免有疏忽之处。”
他叹了口气,脸上适当地露出一点惋惜之色,仿佛真心为杨溥感到遗憾。
朱祁镇歪着头,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他虽年幼,却也模模糊糊地知道“军情”二字的分量。在他心里,杨溥师傅是学问很好的老先生,但他的门生却耽误了军情…这让他对“杨师傅”的印象,蒙上了一层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阴影。
王振不再多说,恰到好处地转移了话题,又讲了两个前朝名臣幼时的趣闻轶事,逗得小皇帝咯咯直笑,方才那一点关于陈文和杨溥的插曲,似乎已随风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