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司礼监附属的一处值房内,烛火通明。王长随斜靠在铺着厚厚绒垫的炕上,两个小太监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捶着腿。他面前的书案上,堆积着小山般的奏章文书,大部分都是从各地,尤其是边镇送来的急报。
他随手拿起一份,是来自大同镇守太监刘瑾的密报,里面详细描述了瓦剌小股骑兵近日频繁出现在边境线外,试探意味明显,并请求朝廷增拨粮饷,加强戒备。
王长随撇撇嘴,将这份密报随手丢进脚边一个精致的铜盆里,盆底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纸灰。他又拿起一份,是宣府总兵官的求援文书,言及边境墩台烽燧多有损坏,士卒缺饷严重,恐难以抵御大规模入寇。
“哼,又是来要钱的。”王长随嘟囔一句,指尖一弹,那份文书轻飘飘地也落入了铜盆。旁边侍立的小太监立刻拿起火折子,熟练地将盆中的纸张点燃,橘红色的火苗窜起,迅速吞噬了那些关乎边境安危的文字,化作一缕青烟和些许灰烬。
筛选,这是王长随如今最重要的差事之一。所有奏章,尤其是边关文书,必须先经他手。他的任务,就是确保那些“不和谐”的声音,那些可能打扰“干爹”王振清净、影响皇上“心情”的坏消息,永远到不了御前,也到不了王振的案头。
只有那些报平安的,或者内容“积极向上”的,比如某地祥瑞、某官称颂圣德(以及顺带歌颂王公公功绩)的奏疏,才能被挑选出来,呈送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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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来自辽东的急报被他挑了出来,上面提及女真各部似有异动,可能与瓦剌的崛起有关。王长随皱了皱眉,仔细看了看,确认里面没有直接指责朝廷策略失误或监军宦官的内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其归入了“待焚毁”的那一类。
“边将无能,守不住疆土,就知道危言耸听,把责任往外推!”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干爹日理万机,皇上更要专心圣学,岂能被这些琐事烦扰?”
他拿起下一份,这是一份来自兵部的例行通报,内容是关于南方剿匪的捷报,虽然斩获不过数十流寇,但文笔华丽,将一场小胜描绘得如同荡平千军万马。
“嗯,这个好。”王长随满意地点点头,将这份捷报放入旁边一个锦盒内,那里面的奏章,是稍后要呈送给王振和皇帝阅览的。
他就这样一份份地翻阅着,如同一个冷酷的筛子,将关乎帝国生死存亡的警讯过滤掉,只留下那些粉饰太平的赞歌。窗外是北京的万家灯火,而在这间值房里,决定帝国命运的信息,正被无声地扼杀、焚毁。
几天后,大同城外五十里,一处偏僻的烽燧。
老卒王瘸子拖着那条在多年前一次小规模冲突中受伤的腿,艰难地爬上墩台顶部。他是这片区域仅剩的几个守墩卒之一,年轻的、家里还有点门路的,早就想办法调走了或者干脆跑了,只剩下他们这些老弱病残,无处可去,只能在这里苦熬。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又冷又硬的麸皮饼子,用力啃了一口,饼子粗糙得划嗓子。他望着墩台下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茫寂寥的草原,习惯性地眯起了眼睛。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有烟尘扬起。起初只是淡淡的一缕,但很快,那烟尘变得浓厚起来,并且……在移动!
王瘸子猛地扔掉饼子,扑到墩台边缘,手搭凉棚,极力远眺。他的心开始往下沉。那绝不是商队,商队不会有这么快的速度,也不会扬起这么大的尘土!
是骑兵!而且数量不少!
他踉跄着转身,想去点燃墩台上那堆早已准备好的、用以示警的狼粪和柴草。按照规定,发现敌情,昼则燃烟,夜则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