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烂血肉、硝烟和泥土腥气的恶风,猛地灌入十六抬大轿的帘幕。
王振下意识地用熏了龙涎香的丝帕掩住口鼻,眉头紧皱,正欲斥责为何不避开这污秽之地,轿子却缓缓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将领压低嗓音的禀报和一种异样的、死寂般的沉默。
他有些不耐烦地掀开侧帘一角,目光漫不经心地向外扫去——
只一眼,他那只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扳指的手,便猛地攥紧了窗棂,指节瞬间失血变得惨白。
窗外,并非他想象中的零星伤亡。那是一片刚刚经历血洗的战场边缘。目光所及,横七竖八、层层叠叠,尽是倒伏的尸体。大多穿着明军的鸳鸯战袄,此刻却被血污和泥泞浸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残破的旗帜斜插在尸堆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
许多尸体已然不完整,断肢残臂随处可见,被烈日曝晒、被雨水浸泡,呈现出一种可怖的浮肿和青黑色。密密麻麻的苍蝇如同乌云般盘旋其上,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几只野狗在远处逡巡,眼睛泛着绿光,警惕地望着这支路过的大军。
更远处,是被焚毁的村庄残骸,只剩下几截焦黑的土墙倔强地立着,冒着缕缕若有若无的青烟。
这不是奏报上轻描淡写的“小挫”,也不是他想象中的两军对垒、斩首若干。这是赤裸裸的、大规模的屠杀和溃败!是无数生命被碾碎后遗留的、触目惊心的废墟!
王振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发紧,那股浓郁的尸臭无孔不入,穿透了香帕,直冲脑门。他猛地放下帘子,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靠倒在柔软的轿垫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试图驱散鼻腔里那令人窒息的味道和眼前那地狱般的景象。
“走……快走!离开这鬼地方!”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尖利地对轿外吩咐。
轿夫们不敢怠慢,连忙抬起轿子,几乎是小跑着绕开这片死亡区域。但那一幕,已经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了王振的心上。他闭着眼,可那些残缺的尸体、盘旋的蝇群、焦黑的废墟,却在黑暗中愈发清晰。
当晚,大军在距离大同城尚有数十里的一处地势稍高的地方扎营。营寨虽然依旧连绵,却没了前几日的喧闹(哪怕是虚假的),一种压抑的、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军中无声蔓延。从前线溃退下来的残兵带来了更多坏消息,瓦剌骑兵来去如风,骁勇异常,明军几支前去接应的部队都吃了大亏,甚至有成建制的队伍被整个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