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千刀万剐

一日深夜,武宗再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龙袍。他召来张永,看着这位平定安化王、扳倒刘瑾的功臣,疲惫地挥挥手:“张永,司礼监……还是你来掌印吧。”

张永连忙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谢皇上隆恩!臣定当尽心竭力,辅佐皇上,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然而,跪在地上的他,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一股兔死狐悲的寒意。他看着武宗苍白的面容,想起刘瑾的下场,深知伴君如伴虎,今日的功臣,明日便可能沦为阶下囚。权力的游戏,从来没有真正的赢家。

内侍们在清理豹房物品时,在一个隐蔽的暗格中,发现了一个刘瑾亲手设计、烧制的蟋蟀罐。那罐子釉色斑斓,通体呈枣红色,上面绘着栩栩如生的蟋蟀图案,形制奇巧,一看便知是匠心之作。武宗看着那罐子,摩挲良久,眼神复杂。他想起昔日与刘瑾在豹房斗蟋蟀的时光,那时的刘瑾,还是那个对他言听计从、总能想出新奇玩法的“刘伴伴”。最终,他没有将罐子摔碎,而是悄悄藏入了自己的多宝阁深处,仿佛要将那段复杂的记忆,永远封存。

不过数月,新鲜感过后,武宗便又开始厌倦了乾清宫的枯燥。很快,就有新任的年轻太监,揣摩到了他的心思,搜罗来一批身姿曼妙的波斯舞姬,进献御前。武宗看着舞姬们轻盈的舞姿,听着悠扬的乐曲,杯中美酒入喉,脸上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搂着一位舞姬,醉眼朦胧地对左右笑道:“此女虽妙,终不及刘瑾那奴才……会玩啊。”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的内侍和舞姬都吓得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武宗说完,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尴尬地笑了笑,挥挥手:“起来吧,继续奏乐,继续舞。”

殿内的乐声再次响起,舞姿依旧曼妙,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新的循环,已在无声中开启。权力的真空很快被填补,新的亲信崛起,旧日的阴影渐渐散去,仿佛刘瑾从未存在过一般。

京城的街头巷尾,一群孩童拍手嬉戏,传唱着不知何人编就的童谣:“刘皇帝,纸皇帝,千刀万剐喂了狗!刘瑾死,百姓喜,再也不用受冤气!”

童谣的声音清脆,却带着浓浓的恨意,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百姓们听到,纷纷露出笑容,仿佛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

而在庄严的文渊阁内,编纂《武宗实录》的史官们,却为如何记录刘瑾当政的这些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纂修,捧着手中的史料,迟疑道:“诸位,刘瑾虽罪大恶极,但其当政时推行的‘变法’,如清屯田、核盐引、查贪腐,虽手段酷烈,然确实整顿了一些积弊,充盈了国库,未必全无成效。史书当秉笔直书,是否应略载几笔,以示公允?”

“荒谬!”另一位年轻的纂修立刻反驳,脸色涨得通红,“此皆阉贼揽权敛财之借口!他清屯田,实则是为了侵占民田;核盐引,不过是为了增加苛捐杂税;查贪腐,更是为了排除异己,培植党羽!这些所谓的‘成效’,是以百姓的血泪和朝廷的纲纪为代价换来的,岂可书于青史,混淆视听?当尽数删略,只言其祸国殃民之罪!”

“此言差矣!”老纂修据理力争,“史书的意义在于记录真相,无论功过,都应如实记载,让后人有所借鉴。若只写其罪,不记其行,何以体现历史的复杂性?何以让后人明白,为何这样一个奸贼,能权倾朝野数年之久?”

争论愈演愈烈,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日暮。最终,主持编纂的内阁大学士拍板定论:“刘瑾为祸社稷,罪不容诛,其所谓‘变法’,皆为揽权之术,无半分功绩可言。《实录》之中,只记其罪行,其余诸事,尽数删去,以免误导后人。”

史官们虽有异议,却也不敢违抗。于是,那本可能记录下更多复杂真相的《百官阴事录》早已化为灰烬,而青史之上,关于“瑾政”的具体作为,只余下寥寥数语,淹没在滔天的骂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