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更上层楼

1987年的深秋,改革的风已经吹遍县城的街巷。供销社的红招牌旁,“李记杂货”“王婶裁缝铺”的蓝底白字招牌挤挤挨挨,有的用竹竿挑着,有的钉在砖墙上,风一吹就晃得厉害——这是改革开放的第八年,“个体经营”不再是稀罕词,连街头修鞋的大爷都敢把“便民修鞋”的木牌摆在显眼处。

宋家超市新铺的水泥场地还带着点潮气,十月的秋风卷着金黄的落叶,在场地边缘打了个旋,又被一辆驮着山货的自行车带起的风推着,贴到了玻璃门上。店里,周晓云正踮着脚往铁皮柜里塞第三本账本,蓝布衫的衣角蹭过柜面,她手指捏着账本边缘顿了顿——账本里每一页的盈利数字都用红笔圈着,从月初的“586元”到月末的“1240元”,曲线像场地上的日头,一天天往上爬。锁铁皮柜时,“咔嗒”一声脆响,满是踏实的满足。

可林薇的心却跟着窗外的落叶飘着。她站在二楼新隔出的办公室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框上没打磨平的木刺——楼下的街道比半年前热闹了三倍,挑着菜筐的农妇、扛着工具的工人、穿着的确良衬衫的个体户,挤在路中间讨价还价。她的目光却锁在街角那家刚挂好的“利民山货铺”上:红底招牌,连“代收本地山货”的字样都跟宋家超市的如出一辙。这是两个月里第三家模仿他们的店了。

“看什么呢?”楚瑶推门进来,手里的搪瓷杯碰在一起叮当作响,两杯茉莉花茶冒着热气,茶香混着楼下飘来的煤烟味,在阳光下缠成细缕。她顺着林薇的目光望过去,眉头轻轻皱起:“又看那家新铺子?我昨天去邮电局寄山货,听见俩汉子蹲在门口抽烟,说要凑钱盘下西街的空铺面,还问邮电局的人‘宋家超市的包装在哪印的’。”

林薇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却没驱散心底的慌:“不是怕模仿,是怕咱们慢了。”她低头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茶水晃出细小的涟漪,“你忘了上个月县工商局的人来?说现在全县登记的个体工商户比去年多了一倍,再不想办法,城西、开发区的顾客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楚瑶的指尖在杯沿划了圈,眼里的光暗了暗:“我想起现代商业,好多店就是盲目扩张,管理没跟上,进货渠道又乱,最后资金链断了,连老本都赔了。”她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咱们要是开分店,得投两万三——这钱够普通工人挣三年,万一砸了……”

这话像块小石子,砸在林薇心里。她想起前几天去城西新村调研的场景:一群大妈拎着空菜篮往公交站跑,其中一个张婶拽着她说“姑娘,你们超市要是在这开个分店就好了,我每次去买袋米,扛着走两站路,肩膀都磨红了”;开发区更甚,上千号工人围着个临时小摊抢肥皂,摊主手里的货早空了,还在喊“明天再来,今天的卖完了”。可县里刚贴的《关于支持个体工商户扩大经营的通知》还贴在供销社墙上,红漆刷的“大胆闯,大胆试”格外醒目——政策是机遇,可两万三的投入,是宋家攥在手心里的家底。

家庭会议定在晚饭后,院子里的老槐树叶落了一地,宋老实蹲在门口扫落叶,扫帚划过地面“沙沙”响。石桌上摆着周晓云炒的南瓜子、一壶晾温的菊花茶,她还贴心地点了根艾草绳,淡青色的烟圈飘在半空,把蚊子赶得远远的。可没人有心思吃瓜子。

“开分店?”宋卫东第一个跳起来,手里的南瓜子撒了一地,他慌忙蹲下去捡,指尖却在发抖,“不行!万一赔了怎么办?咱们这几个月好不容易攒下点钱,我跑运输天天起早贪黑,就是想安稳点!”他抬起头,眼里满是焦虑,“上次去邻县送货,看见有家超市倒闭了,货堆在门口没人要,老板蹲在地上哭,多惨啊!”

宋卫国轻轻按住弟弟的肩膀,指节因为用力泛了白,却还是沉声道:“你先听薇薇把话说完。”他转向林薇,目光里带着询问,“两万三,具体要花在哪些地方?能不能省点?”

林薇展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单子,指尖划过纸面:“城西新村门口的铺面,月租八十,押三付一要三百二;装修要刷墙、打货架,得五百;第一次进货,山货、日用品、粮油,最少要一万五;还要雇两个店员,每月工资各五十,先付三个月……加起来就是两万三。”

“两万三!”李红梅正在给小草剥瓜子,手一抖,瓜子仁掉在地上。小草赶紧爬过去捡,小手里攥着瓜子仁,奶声奶气地说:“妈妈,粒粒皆辛苦,不能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