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件扔在墙角的花衬衫更是灾难现场,沾满了干涸的酒渍、油污和呕吐物的痕迹,散发着馊味。没有洗衣机,没有热水。我只能在一个裂了缝的破旧塑料盆里,用冰冷的井水和一块碱性极大、烧皮肤的劣质肥皂,用力搓洗。冷水刺骨,肥皂硌得手疼,尤其是之前搬运货物时划破的伤口,被肥皂水一浸,更是钻心地疼。而我必须洗得“让黑皮哥挑不出毛病”,否则,之前的辛苦白费,还可能招来新的打骂。
这种日复一日的、旨在从根子上摧毁一个人尊严的琐碎折磨,远比单纯的殴打更消耗人的意志。它让你觉得自己不再是人,而是一件可以随意使用、随意丢弃的工具,甚至不如工具。其他底层马仔,在这种环境中也早已扭曲,他们不敢反抗黑皮,便将更多的恶意倾泻在我这个新来的、看似懦弱的“软柿子”身上。
有人会“不小心”把烟灰弹进我那份本就少得可怜的饭菜里;有人会在我因疲惫而熟睡的深夜,偷偷抽走我唯一那床又薄又硬的破棉被,让我在潮湿阴冷的后半夜冻得牙齿打颤,缩成一团;瘦猴更是此中“佼佼者”,他精于算计,乐于玩弄人心。他会故意给我指错送货的接头地点,让我在白晃晃的日头下白跑几十里崎岖山路,回来时筋疲力尽、满身尘土,却还要因“延误”而受罚;或者,他会眯着那双三角眼,凑到黑皮耳边低语,诬陷我偷懒、眼神飘忽、“好像心里有鬼”,一次次地将我推向更危险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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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像落入狼群的羔羊,每一刻都在上演着生存危机。我的隐忍,不再是被动的咬牙硬撑,而逐渐演变成一种主动的、充满清醒计算的生存策略。面对黑皮毫无缘由的暴躁,我会快速分析他情绪的来源(是赌输了钱,还是被上线的豹哥斥责了?),然后选择最能让其宣泄又不会引火烧身的应对方式——通常是极致的顺从和自贬。面对瘦猴的阴险挑衅,我甚至会故意露出一些无伤大雅、容易拿捏的“破绽”让他抓住,满足他那点可怜的控制欲和优越感,从而避免他使出更恶毒、更致命的手段。
我脸上的讪笑越来越熟练,弯腰的弧度越来越自然,自我轻贱的话语也越来越顺口:“黑皮哥您消消气,我笨手笨脚,我这就弄干净,保证您满意!”“猴哥您眼光真毒,我这点小心思都瞒不过您,以后还得您多指点。”每一次这样的表演,都是对那个名叫林峰的灵魂的一次凌迟。但我将每一次欺凌、每一次侮辱,都默默记在一本无形的账本上。这不是为了日后报复,而是为了在无尽的黑暗中,给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这一顿羞辱,是为警徽承受的。”“这一夜饥寒,是为守护像陈曦那样的普通人必须经历的。” 将个人的苦难与某种宏大而光明的东西相连,这缕微光,是支撑我不至于彻底沉沦的唯一支柱。
然而,比这些外部可见的欺凌更可怕、更无孔不入的敌人,是从我身体内部悄然苏醒、悄然壮大的恶魔——毒瘾。
第一次在豹哥逼迫下吸食那口“烟”之后,剧烈的生理反应曾让我一度以为扛过去了。但我低估了那白色粉末的邪恶力量。它像一颗阴险的种子,早已在我体内最深处埋下,随着时间推移,开始生根、发芽。
最初只是偶尔的烦躁不安和深夜失眠,我并未十分在意,将其归咎于环境压力和紧张。直到那次,在昏暗的灯光下,我再次面对瘦猴丢来的那堆混乱账目时,毒瘾第一次真正地、凶猛地发作了。
它来得毫无征兆,却又如同海啸般猛烈。
起初是莫名的心神不宁。纸上那些数字开始扭曲、变形,像一群蠕动的黑色小虫,根本无法聚焦。心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四处乱爬,让我坐立难安,下意识地用指甲反复抠刮桌面的木屑。一个危险的念头开始不受控制地滋生、盘旋:“要是现在能有一点……哪怕一点点……就能冷静下来,把这该死的账算清楚了……这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这念头裹着糖衣,带着一种诡异的、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突然,一个无法抑制的、巨大的哈欠袭来,眼泪随之汹涌而出,并非源于悲伤,纯粹是失控的生理反应。紧接着,清鼻涕开始不受控制地滴落,擦了一次又一次,很快就用完了身上所有能用的废纸。然后,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缘由地从尾椎骨窜起,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这间闷热难当的屋子,此刻对我来说却如同冰窖,我全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