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而且不小。”杨建国回答得毫不犹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我们安插在外围、负责提供市场动向和低层级人员流动信息的几个信息源,最近突然彻底失去了联系。各种紧急联络方式都尝试过,毫无回应。初步判断……他们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狮王’集团的这次内部反扑,异常凶狠和彻底。另外,在这种高压环境下,‘山魈’和‘账本’都在疯狂地寻找能够替自己顶罪、或是转移视线的替罪羊,任何与他们有旧怨、或者近期行为举止有任何异常(哪怕只是无心之举)的人,都可能成为他们讨好‘佛爷’、洗脱自身嫌疑的牺牲品。”
他看向我,目光深邃如同古井,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苍白而虚弱的倒影:“林峰,尤其是你。你之前的身份‘猎隼’,名义上隶属于‘山魈’的麾下,并且在失踪前,卷入了与‘账本’派系的直接冲突(指橡胶厂事件和后续的指控)。现在,‘山魈’很可能认为你的失踪与这次警方精准打击有着脱不开的干系,甚至可能已经将你视为一个潜在的、知晓他太多秘密的叛徒。而‘账本’派,更是会把你视为导致他们领袖失势、派系衰落的罪魁祸首,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如果……如果你没有在那次行动中‘阵亡’,而是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你会立刻成为他们双方都急欲除之而后快的共同目标。”
我沉默着,消化着这个意料之中的消息。这意味着,我呕心沥血经营、在其中挣扎求生了许久的卧底身份“猎隼”,已经彻底暴露在聚光灯下,失去了所有的操作空间和价值。那条通往敌人心脏的隐秘路径,被他自己人的猜忌和外部打击共同封死,再也无法回头。
“还有,”杨建国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不易察觉的疑惑,“根据我们截获的、经过多次加密和跳跃转发的最高层级指令,‘佛爷’本人,似乎对那个曾在克伦据点短暂出现、又在此次警方行动中神秘消失的‘技术专家’猎隼,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持续的关注。他特别命令‘周先生’,在进行内部肃清的同时,要‘格外留意此人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主,
佛爷……亲自关注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取代了后背伤口的钝痛,顺着我的脊椎急速爬升,让我几乎打了个寒颤。这绝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这意味着,我已经从一个可能无足轻重、随时可以牺牲的小卒,跃升为了一个需要被最高首领“留意”的危险变量,一个必须被查明去向的“未解之谜”。
“我们分析,”杨建国继续说道,眉头微蹙,显然也对此感到困扰,“这可能源于几个方面。一是你之前在‘方舟’系统和对抗‘黑隼’过程中展现出的、超越普通技术人员的能力,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二是你最后卷入的‘黑蛇’事件以及你获取的、指向‘账本’的秘密账户信息,让‘佛爷’觉得你可能在无意中,触碰到了某些连你自己都尚未完全意识到其真正价值的、更深层的秘密;或者,更简单直接地说,他仅仅是不能容忍任何一个可能了解集团内部权力斗争细节和运作模式的‘失踪’人员,彻底脱离他的掌控,游离在外。不确定性,是他这种位置的人最忌讳的东西。”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床边监护仪那规律的、仿佛永恒不变的“嘀嗒”声,在洁白而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更衬得这份寂静沉重压抑。窗外的阳光努力透过百叶窗紧密的缝隙,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明暗相间的斑马线般的光影,与室内正在谈论的、远在千里之外的黑暗、血腥与残酷权力博弈,形成了无比诡异而又令人心悸的对比。
“我们下一步……怎么做?”我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目光投向杨建国,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既然“猎隼”的身份已经无法恢复,过去的路径被彻底斩断,那么我就必须以新的姿态、新的方式,重新投入这场远未结束的战斗。
杨建国将平板电脑收回公文包,身体坐得笔直,脸上惯有的那种坚毅与决断的神色再次占据了主导,驱散了之前的凝重与疑虑:“你的任务,第一阶段——潜入、生存、获取关键情报并成功传递——已经超额完成。你付出的代价,组织和人民都看在眼里。现在,我以指挥官的身份,对你下达明确的、不容讨论的命令:你的首要任务,也是唯一任务,就是配合医生,安心养伤,彻底恢复身体健康。这是你当前最重要的‘战斗岗位’。”
他看着我,眼神如同磐石,不容任何质疑和动摇:“至于‘狮王’集团内部,就让他们先在自己编织的猜忌之网里再挣扎一会儿。种子已经播下,只会生根发芽,越长越乱。我们会充分利用这个机会,一方面,巩固和扩大此次跨境行动的战术成果,深挖‘崩龙军’和克伦武装残部留下的线索,顺藤摸瓜,进一步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另一方面,会集中最精锐的力量,加紧对‘周先生’这条突然浮出水面的暗线,以及那个若隐若现、却关乎全局的保护伞‘Vigil’网络的调查。这才是下一阶段决定胜负的关键。”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仿佛要剖开未来的迷雾,语气意味深长:“风暴,才刚刚开始。‘狮王’集团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内部的反应越是激烈,露出的破绽和尾巴可能就越多。我们需要一个完全康复的、精神状态饱满的、并且是当前最了解他们内部权力生态和运作模式的‘林峰’,而不是一个拖着残躯、带着满身旧伤的‘猎隼’,去精准地捕捉这些破绽,迎接下一轮更加复杂、更加考验智慧和耐心的战斗。”
我缓缓向后,靠在被摇起一定角度的、柔软却无法带来丝毫放松的枕头上,感受着后背传来的、被高级止痛药暂时压制却依旧蠢蠢欲动的隐痛,以及右臂那处仿佛已与灵魂绑定、无时无刻不在清晰诉说着过往的、沉甸甸的钝痛。
内部反应,如同投入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湖面的巨石,已经激起了巨大而混乱的、带着血色泡沫的涟漪。恐惧、猜忌、清洗、蛰伏……这一切的连锁反应,既在预料的方向之内,其展现出的残酷性和彻底性,却又远超最初的想象。
我闭上了眼睛,将窗外那象征秩序的光影隔绝在外。我知道,我并没有真正脱离战场,更没有离开这场始于我宣誓那一刻的战争。我只是从一个硝烟弥漫、枪林弹雨的前线,暂时撤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拥有完善后勤的掩体。外面的世界,那场关乎正义与邪恶、光明与黑暗的风暴仍在疯狂肆虐,远未停歇。而我和我的战友们,需要利用这宝贵的、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短暂间隙,仔细地舔舐伤口,耐心地磨砺刀刃,冷静地分析敌情,然后,准备好迎接下一轮,或许会更加隐蔽、更加凶险、也更加考验意志的较量。
右手的旧伤,在那象征着生命延续的、规律的“嘀嗒”声中,传来一阵熟悉的、沉甸甸的、仿佛与心跳共鸣的悸动。
使命,远未结束。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在寂静中积蓄着下一次爆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