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无效?”我捕捉到他话语中那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绝对绝望的余地。
“理论上,存在一种叫做‘环签名攻击’的可能性,或者需要集合全球超过51%的算力去颠覆其网络……但那需要的计算资源和时间是天文数字,完全不现实。”小赵补充道,语气带着技术人士特有的严谨和随之而来的更深绝望,“就像……就像你知道一颗特定的沙粒在撒哈拉沙漠里,但你没有地图,没有工具,只能用手去刨,可能刨到宇宙热寂都找不到。”
病房里再次被一种令人压抑的沉默所笼罩。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潮湿阴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还有,”小钱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他切换了一张更复杂的图表,上面显示着几条区块链像立交桥一样相互连接,“我们高度怀疑,对方在过程中使用了跨链桥。”
“跨链桥?”老严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眉头锁得更深。
“就是把一种区块链上的资产,‘桥接’转移到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区块链生态系统上去。”小钱用手指划动着图表上的连接线,“比如,把比特币通过特定的、去中心化的跨链协议,转换成以太坊上的某种匿名代币,或者甚至是一些更小众、更不为人知、监管几乎为零的新型区块链网络。每跨一次链,就相当于又进了一次更复杂的‘洗牌机’,追踪的难度是指数级上升,因为我们可能需要熟悉并监控成千上万种不同的区块链协议和代币标准。我们目前的能力和数据库,主要还集中在比特币、以太坊等几条主流链上,对于那片广阔无垠的‘山寨币’和新兴公链海洋……我们的触角,太短了。”
他最后的一句话,像一记精准的重锤,敲碎了我们最后一丝侥幸:“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最后一步的资产隐匿,动用了高级多重签名钱包技术。这意味着,需要同时具备多个、可能分布在不同人手中、甚至不同地理位置的私钥,才能像打开一个拥有多把锁的保险箱一样,动用这笔沉睡的巨款。这既是一种极致的安全措施,也可能是一种精密的权力制衡机制,或者……是一个等待特定条件满足(如时间到期、或某个外部事件触发)才会激活的‘数字遗产’或‘应急储备’协议。”
老严颓然向后,重重地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无力地捂住了脸,发出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叹息。这位曾经直面亡命徒枪口也毫不退缩的铁汉,此刻的背影却显得有些佝偻,充满了英雄迟暮般的悲凉。他精通追踪脚印、分析弹道、撬开罪犯的嘴,但面对这一行行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代码和无法破解的加密协议,他空有一身胆气和经验,却仿佛被困在了透明的玻璃罩子里,看得见敌人,却触及不到。
我看着老严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小赵小钱眼中那属于技术人员的、遇到绝对难题时的执拗、不甘与深深的疲惫,看着屏幕上那个如同宇宙黑洞般吞噬一切希望的数字地址……
我的心,在一片冰冷彻骨的绝望泥沼中,却奇异般地开始下沉,沉淀,最终触碰到了一片坚硬的、属于我自己领域的基石。
是的,技术挑战是巨大的,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它们像一道道天堑,阻挡在我们面前。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只剩下跪地投降这一条路。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用力抵着掌心,试图用这细微的刺痛来刺激近乎麻木的思维。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那些复杂的代码和加密算法,而是佛爷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洞悉人心深处欲望的眼睛,是“蝮蛇”如同毒蛇般阴冷湿滑的行事风格,是那个隐藏在一切背后、可能存在的“账房先生”模糊而谨慎的轮廓。
他们是人。是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欲望、有弱点的人。是人在设计、在选择、在使用这些技术。只要是人,就一定会留下“人”的痕迹,而非纯粹“机器”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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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我缓缓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精神的极度消耗而显得异常沙哑,但却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是不是把问题想得太‘技术’了?”
病房里的三个人同时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我,有疑惑,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
我迎着他们的目光,继续道,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思绪中艰难地剥离出来:“混币器、隐私币、跨链桥、多重签名……这些确实是强大到近乎无解的技术壁垒。试图用我们有限的技术力量去正面强攻,就像用冷兵器去冲击现代化的钢铁堡垒,希望渺茫,甚至可以说是徒劳。”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部仿佛带着佛爷嘲讽笑容的老式手机,和那本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内藏乾坤的《道德经》。
“但是,”我的语气陡然变得坚定,眼神重新凝聚起那种在黑暗中长期磨砺出的、如同手术刀般锐利的光芒,“决定使用这些技术的是人。构思出‘上善若水’作为终极指令的是人。设计这套复杂金融匿踪方案,决定谁掌握密钥、如何激活的是人。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账房先生’,他再神秘,再谨慎,他也需要呼吸,需要沟通,需要执行命令,会有他的社会关系、生活习惯和无法完全掩盖的数字足迹。他不可能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完全活在数据的真空中,不与现实世界产生任何交集。”
我的思路如同拨开迷雾的灯塔,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那种属于“林野”的、对人性弱点和行为模式近乎本能的直觉,开始全面复苏,压倒了面对技术壁垒时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