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停顿,似乎在谨慎地选择措辞,生怕引发不必要的恐慌:“比如,某个区域的前哨刚刚报告发现疑似对方新增的监控点,我们调整行动路线的指令还没完全传达落实到位,对方在那个区域的盘查力度就莫名其妙地、抢先一步加强了。又比如,我们某个精心布置的虚拟诱饵刚放出去,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对方的反应和扑上来的速度,快得有点……超出了常理,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当然,这完全可以解释为巧合,或者对方指挥系统效率极高,反应确实快,也可能仅仅是我们自己内部沟通环节多、产生了不可避免的延迟和误差。但我这心里……凭着这么多年的直觉,总觉得有点不踏实,毛毛的。”
老严的话,像一根烧红的、淬了毒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我一直强行维持的、摇摇欲坠的镇定外壳。
内部的……不踏实?
微妙的脱节感?
是“沙狐”的失联,导致部分信息或通讯模式被对手掌握并利用了吗?还是我们庞大而复杂的“蜂巢”计划网络中,某个不被重视的环节、某个参与度不高的外围人员,早已出现了不被察觉的裂缝?甚至……是我们最核心、最信任的团队内部,出现了问题?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致命的瘟疫般在我脑海中迅速蔓延开来。我下意识地、几乎是惊恐地扫了一眼加密通讯列表上那几个最核心、寄托了我全部信任的名字:老严、陈曦、渊默……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如果出了问题,那都将是彻底的、毁灭性的灾难,足以让所有努力瞬间崩塌。不,不可能!我立刻用尽全力否定了这个可怕的想法。这种时候,猜疑本身,就是最致命、最能从内部瓦解我们的毒药!
但是,老严的直觉,他那种在无数次生死一线中磨砺出来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嗅觉,往往准得可怕,无数次救我们于危难之中。
这种来自内部的、模糊不清却又如影随形的“噪音”,比任何明确的外部攻击都更让人心神不宁,脊背发凉。它像一层油腻的、挥之不去的迷雾,笼罩在指挥中枢,让你无法清晰地判断,每一个决策的延迟,每一次行动的受阻,究竟是真的因为对手的强大、狡猾和运气,还是因为内部有鬼在暗中作祟,悄悄地向敌人敞开了后门?
我用力掐着自己的眉心,剧烈的刺痛感让我混乱的思绪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外部的三重干扰已经让我们左支右绌,疲于奔命,内部的猜疑和信任危机如果不能尽快澄清或遏制,整个“蜂巢”计划可能无需对手全力攻击,就会从内部开始自我瓦解,分崩离析。
“严队,”我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仿佛带着粘稠的阻力,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坚定,不泄露丝毫内心的惊涛骇浪,“你的顾虑,我明白了。你的直觉,我向来重视。目前,一切行动仍以证据安全传递为最高优先级,这一点不容动摇。你反映的内部协调和指令传递的观感问题,我会亲自列为最高优先级,秘密跟进核查。但是,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必须维持现有指挥体系和信任基础,这是我们的根基。不过……从此刻起,提高全员警惕等级,对所有非预期情况、所有微小的不协调,保持最高敏感度,随时记录,直接向我汇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结束通话,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紊乱地擂动的声音,在耳边无限放大,震耳欲聋。
“沙狐”失联的锥心之痛、系统性盘查的全面压迫、精准通讯干扰的如鲠在喉、关键节点被物理破坏的措手不及、以及内部可疑噪音带来的信任危机……一连串的意外干扰和阻碍,如同不断升级的狂风暴雨,一浪高过一浪地席卷而来,几乎要将“蜂巢”这艘承载着最终希望的巨轮,彻底打翻、撕碎在惊涛骇浪之中。
我无力地靠在床头,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全身。身体像被彻底掏空,只剩下一个依靠意志力强行驱动的空壳;精神则在崩溃的边缘反复徘徊,仅靠着那一点对真相的执着、对父亲的承诺、对战友的责任感,死死维系着最后一丝清醒。
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夜色依旧浓重如墨,深沉得化不开,看不到一丝一毫黎明的曙光。
传递,仍在继续。
但脚下的这条路,比我们想象中更加崎岖险峻,更加黑暗漫长,布满了更多未知的、致命的陷阱和荆棘。
而我能做的,就是在这片混乱与干扰交织的风暴眼中,死死守住那最后一丝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理智和信念,指引着那些仍在黑暗的“暗流”中奋力求生、默默前行的数据碎片,向着那个渺茫但必须抵达的、代表着正义与审判的终点,艰难地、一步一个血印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