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成为了这场湮灭的唯一载体和战场!
“不——!!!”
一声充满了无尽惊愕、恐惧、怨毒和最终绝望的尖啸,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从我自己的脑海最深处、从我的灵魂本源中爆发出来!那是青铜傩面诅咒本源发出的、最后的哀鸣!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粘稠、污秽强大的邪恶力量,在这股由我生命和“镇魂刃”共同点燃的毁灭之火中,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疯狂地消融、溃散、尖叫!无数恶毒的意念碎片被焚烧成最原始的虚无!
祠堂内。
那面悬浮在半空、正疯狂抽搐挣扎的邪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鼓面猛地向内塌陷下去!发出一声如同垂死巨兽般的、沉闷到极点的破裂声——“噗呲!”
缠绕在它身上最后残余的黑气“血管经络”,如同被投入强酸的绳索,瞬间寸寸断裂、湮灭!
鼓身上方,那青铜傩面的巨大虚影,猛地剧烈扭曲、闪烁!凸暴的眼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怨毒!它疯狂地挣扎着,试图重新凝聚,但虚影的边缘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飞速地变得模糊、透明!最终,伴随着一声充满了无尽不甘和诅咒的、微弱的意念叹息——“咿……呀……”,彻底消散在祠堂翻腾的黑气与残留的白光之中,再无踪迹!
祠堂外。
以我的身体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带着净化与毁灭双重气息的冲击波,无声地扩散开来!
祠堂那两扇剧烈震颤的木门,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轰然向内爆裂开!碎木纷飞!
祠堂内疯狂翻腾的黑气,如同失去了源头和支撑,瞬间变得稀薄、混乱,然后如同退潮般,疯狂地倒卷回墙壁、地面、梁木的缝隙深处,发出“嗤嗤”的哀鸣,最终彻底消失无踪!
祠堂外雨幕下,那些栽倒在地的傀儡身体上,最后一丝残留的邪气也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露珠,瞬间蒸发殆尽!
咚……
祠堂深处,那面塌陷破裂的邪鼓,最后无力地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闷响,然后如同失去了所有生命力,从半空中直直坠落,“哐当”一声,砸在祠堂冰冷的地面上,碎成了几块蒙着破败牛皮的朽木。
死寂。
一种劫后余生、却又无比沉重的、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的绝对死寂,瞬间笼罩了一切。
雨,不知何时停了。
乌云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拨开,一缕惨白、却无比真实的晨光,如同利剑般刺破云层,斜斜地照射下来,落在了祠堂门前那片泥泞的空地上,也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右手紧握着刺入胸膛的“镇魂刃”刀柄,刀身深深没入,只留下那乌沉凶戾的刀柄露在外面,紧贴着被鲜血浸透的衣襟。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尊凝固的、自我献祭的雕像。
冰冷。
麻木。
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一种极致的虚弱和抽离感,仿佛灵魂正从这具残破的躯壳中缓缓飘起。
视野开始模糊、旋转、褪色。祠堂爆裂的门洞,倒伏的傀儡,远处屋舍紧闭的门窗……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要……结束了吗?
爹……孙神婆……我……好像……做到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归于永恒的黑暗之际,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脚步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充满了无尽恐惧和希冀的试探,踏碎了这片死寂的泥泞,由远及近,踉跄着奔来。
“哥……哥哥?”
一个稚嫩、颤抖、带着哭腔的声音,如同黑暗中破茧而出的第一声鸟鸣,微弱却无比清晰地钻进了我即将沉寂的意识深处。
是小妹。
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极其艰难、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仿佛锈死的脖颈。
模糊的视线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穿过那片泥泞的空地,朝着我奔来。是妹妹。她的小脸惨白,沾满了泪水和泥点,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极致的恐惧,却又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寻找亲人的光芒。她身后,是同样踉跄着、脸上交织着悲痛欲绝和难以置信的娘。
她们的视线,穿透渐渐稀薄的晨雾,穿透冰冷的空气,牢牢地、死死地钉在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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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们惊恐放大的瞳孔倒影里,我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浑身浴血,衣衫褴褛。胸口插着那柄乌沉的“镇魂刃”,刀柄周围,暗红的血渍在惨白的晨光下洇开一片刺目的图案。但更让她们惊恐的,或许是我的脸。
我的脸上……不知何时,竟覆盖着一张面具。
一张巨大、狰狞、布满铜绿和暗褐色血污的——青铜傩面!
凸暴的眼球空洞地“望”着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洞瞳孔如同通往深渊的入口。额头上方,那两条扭曲的怪物浮雕,在晨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什么时候戴上的?是那诅咒本源在最后湮灭前的反扑?还是我主动接纳它、利用它完成同归于尽仪式的代价?
我不知道。
我只感觉到,这张面具冰冷、沉重,如同生长在了我的皮肉之上,再也……感觉不到摘下的可能。
傩面戴久了,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孙神婆的谶语,在此刻,以一种最残酷、最真实的方式,应验了。
我用最后的力气,对着奔来的娘和小妹,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摇了摇头。
别过来。
然后,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沉入了无边的、冰冷的黑暗之中。
……
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缕微弱的光和持续的嘈杂声勉强唤醒。
眼皮重若千钧,每一次试图睁开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光线刺入,模糊一片,只有晃动的、扭曲的光斑。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草药味、血腥味,还有一种淡淡的、仿佛陈年木头和灰尘混合的腐朽气息。
“醒了!醒了!默娃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却又无比激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娘。
“哥!哥!” 小妹带着哽咽的呼喊贴得很近。
我艰难地转动着眼球,视野一点点聚焦。
低矮、熟悉的房梁。糊着旧报纸、透着几缕惨白光线的窗户。身下是家中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娘和小妹围在床边,娘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此刻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痛楚。小妹紧紧抓着我的手,小小的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家。我回到了……家?
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记忆的碎片汹涌而来:祠堂的邪鼓、劈开的木门、刺入胸膛的“镇魂刃”、那最后爆发的湮灭……还有脸上那冰冷沉重的触感……
脸!
我猛地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
没有冰冷坚硬的青铜。只有粗糙的、带着厚厚痂皮的皮肤。指尖触碰到的,是深深的、纵横交错的伤痕,如同被烈火灼烧过又强行愈合的沟壑,布满了整个脸颊和额头。触感麻木而怪异。
面具……没了?
“默娃……别碰……” 娘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小心翼翼地按住我的手,“你脸上的伤……很深……孙婆婆留下的药……刚敷上……”
药?孙神婆?
我这才感觉到,脸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糊状物,清凉中带着刺痛。
“面具……那面具……”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喉咙火烧火燎地疼。
娘和小妹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充满了恐惧和一种心有余悸的后怕。
“祠堂……祠堂塌了半边……” 娘的声音颤抖着,带着难以置信,“鼓……那面鼓……碎成了渣……王二愣子他们……都……都躺在地上……没气了……身上……没有伤……就像……就像睡着了一样……”
她顿了顿,泪水再次涌出,声音哽咽:“是……是村里的老人……把你……把你从祠堂门口……抬回来的……你……你胸口插着那刀……脸上……脸上……”
她说不下去了,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
“哥……你脸上……好可怕的血……还有……还有像面具一样的……疤……” 小妹怯生生地补充道,小脸上满是惊恐。
面具一样的疤?
我明白了。
青铜傩面并没有实体地戴在我脸上。但在那最后的湮灭中,诅咒本源的力量与我生命和“镇魂刃”的力量在我体内碰撞,那邪恶的印记,如同最恶毒的烙印,以烧伤般的狰狞疤痕形式,永久地留在了我的脸上。它不再是一个可以摘下的面具,而是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一个无法磨灭的、诅咒与守护并存的印记。
守好这道血印。守好村子。
孙神婆的话再次在心头响起,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血印,不仅在“槐荫堂”的门槛,如今,也刻在了我的脸上。
“槐荫堂……怎么样了?” 我哑声问,牵动着胸口的伤,一阵剧痛袭来,让我闷哼出声。
娘连忙按住我:“别动!伤口太深了!孙婆婆留下的药和法子……能不能救回来……全看天意了……” 她抹着眼泪,“‘槐荫堂’……村里没人敢靠近了……不过……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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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恐惧和一丝微弱希望的神情:“抬你回来的人说……祠堂出事那会儿……他们好像……好像看到‘槐荫堂’那边……闪过一道很亮很亮的红光……然后……就彻底安静了……连那股子……那股子让人心头发毛的阴冷气儿……好像都……淡了不少?”
红光?是门槛上那道由我和孙神婆鲜血反复涂抹的“封门绝户印”在诅咒核心被重创时的反应吗?
我微微松了口气,牵扯着伤口又是一阵剧痛。至少……暂时……是压下去了。根源虽未彻底拔除,但失去了祠堂邪鼓这个关键的媒介和放大器,又被我以身为祭重创了本源,短时间内,那东西应该无法再兴风作浪了。
代价,是我这张脸,和这身不知能否活下去的伤。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草药味、剧痛和昏沉中度过的。
胸口的伤贯穿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脸上的灼伤更是痛痒钻心,敷着厚厚的草药糊,如同戴着一张无形的枷锁。娘和小妹日夜守候,用孙神婆留下的草药和土方子,小心翼翼地照料着。村里偶尔有胆大的老人偷偷送来些食物和草药,放在门口便匆匆离去,眼神里充满了敬畏、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无人敢进屋探望。我成了村子的一部分,却又被无形的隔膜孤立开来。一个带着“鬼面”伤疤、终结了诅咒却也背负着诅咒印记的怪物。
时间在剧痛和昏睡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光线由惨白变得昏黄,又由昏黄沉入黑暗。不知过了多少天,胸口的剧痛终于开始缓慢地消退,呼吸不再那么艰难。脸上的灼伤也结了厚厚的黑痂,麻木感依旧,但至少不再时刻提醒着它的存在。
这一天,黄昏。
我靠在床头,看着小妹小心翼翼地用温水帮我擦拭手臂。娘在灶间熬着最后一点草药。屋子里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个佝偻、苍老的身影,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门口。是村东头年纪最大的陈阿公。他浑浊的眼睛越过门槛,看向床上的我,眼神复杂,有恐惧,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近乎哀求的期盼。
他身后,还站着几个同样苍老的身影,都是村里仅存的长者。他们沉默着,像几尊饱经风霜的石像。
陈阿公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干瘪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默娃……秋收过了……眼看……眼看又要到年尾了……”
他没有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年尾。大傩驱邪的日子。那曾经带来灾难、带来诅咒的鼓点,是否还会敲响?那被暂时封印在“槐荫堂”深处的邪祟,是否会再次苏醒?
恐惧,如同蛰伏的毒蛇,并未消失,只是在等待下一个时机。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娘熬药的动作僵住,小妹擦拭的手也停了下来,惊恐地看着门口的老人,又看看我。
我沉默着。
目光缓缓扫过门口那一张张苍老、惊恐、充满期盼的脸。视线落在娘那布满愁容和恐惧的脸上,落在小妹那清澈却盛满不安的眼睛里。
最后,落在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上。
左手手腕,那道被孙神婆割开、又反复崩裂的伤口,已经结成了深紫色的丑陋疤痕。右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紧握“镇魂刃”和敲击“引魂鼓”的冰冷与灼热。
守好这道血印。守好村子。
不是守住一道门槛。而是守住这道隔绝阴阳、坟场与人间的界限。
我缓缓地抬起手。
不是摸向脸上那狰狞的、如同永恒傩面烙印的疤痕。
而是伸向床内侧,那个被娘小心收好的、沉甸甸的油纸包。
里面,是“镇魂刃”,和最后一点“净秽灰”。
指尖触碰到油纸包冰凉的边缘。
窗外,最后一缕残阳的余晖,如同凝固的鲜血,涂抹在灰暗的天际线。
雨,似乎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