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窥亡录(上)

刻刀冰冷的刀尖,几乎已经触碰到了地面上那尊蜡像光滑的额头。

是屈从于这诡异的传承,在制作与被制作之间循环,苟延残喘?还是拼死一搏,哪怕结局是像那绿军装一样,成为一具充满怨恨的永恒蜡像?

陈默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急促得像是在拉风箱。他能感觉到,右手的蜡化已经越过了第二个指节,正向手掌蔓延。尸油的腐臭几乎要让他晕厥。

时间,不多了。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那近在咫尺的、古老蜡像空洞的眼窝。

他的左手,不再完全被动地由那股力量牵引,而是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合了极致恐惧与破釜沉舟的决绝,紧紧握住了那柄冰冷刺骨、仿佛活物的刻刀。

刀尖,悬停在蜡像的眉心。

下一步,是落下雕刻的痕迹,还是……

刀尖悬停。

冰冷的触感通过刀柄,如同活蛇般钻入陈默的左手,与他右手那不断蔓延的、带着灼痛和腐臭的蜡化感里应外合,啃噬着他的意志。脑海中那绿军装被强行归位的惨状记忆犹新,像是一盆冰水浇熄了他最后一点反抗的火焰。

屈从?还是毁灭?

没有第三条路。

古老蜡像空洞的眼窝依旧“凝视”着他,那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他的骨骼压碎。右手掌心的蜡化区域传来一阵密集的、如同万千细针同时刺入的剧痛,蔓延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已经覆盖了大半个手掌,皮肤彻底失去知觉,变成一块沉重、冰冷、散发着恶臭的累赘。

他耗不起了。

一声近乎呜咽的、混合了绝望与认命的叹息从陈默喉咙深处溢出。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死寂的灰败。

握住刻刀的左手,不再抵抗那股牵引力,而是顺着它的方向,带着一种麻木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精准,朝着地面上那尊酷似自己的蜡像的眉心,轻轻落下。

没有声音。

刀尖接触蜡像表面的瞬间,陈默感到的不是阻力,而是一种……诡异的“融入感”。仿佛那刻刀本身,就是蜡像缺失的一部分,此刻正回归本体。同时,一股冰寒刺骨、却又带着奇异活性的能量,顺着刀柄汹涌地灌入他的左臂,流遍全身。

这股能量所过之处,他右手的蜡化灼痛竟奇迹般地减轻了,不是消退,而是……被“安抚”了,仿佛找到了归属,不再狂暴地侵蚀,而是变得温顺,沿着既定的轨迹缓慢而坚定地继续转化。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蜡化部分内部的结构,它们如何取代血肉,如何凝固,如何与那尊地面上的蜡像建立起一种微弱而清晰的链接。

一段更加清晰、更加庞大的信息流,强行挤入他的意识:

· 守陵人之责: 守护“沉眠之堂”,维持蜡像不毁。以“源血”混合“冢蜡”,为被“影蚀”标记之族人,雕琢“代身”,引蚀转嫁,保其魂灵不昧,肉身不腐(以蜡存形)。三代之责,尤重“平衡”,不可令影蚀彻底吞噬活人,亦不可令代身失去维系。

· 影蚀: 一种依附于陈氏血脉的古老诅咒/存在,无形无质,喜噬生机,常于族人衰弱或心神失守时显现,以目光为媒介标记。被标记者,三日内生机渐绝,化为无智蜡傀(即完全蜡化的蜡面人)。唯“代身”可承栽转移此蚀。

· 冢蜡: 灵堂地下深处,由历代守陵人尸身与特定秘法转化而成的特殊蜡质,内蕴残魂与力量,是制作“代身”的唯一材料。需以“守陵刻刀”引导,混合雕刻者(守陵人)之“源血”(心头精血蕴含最强生机)方可激活其效。

· 代价: 每一次雕刻“代身”,引导“影蚀”,皆消耗守陵人之生机与魂力。过度使用,守陵人亦将加速蜡化,最终融入此地,成为“沉眠之堂”的一部分,滋养下一代,亦强化束缚。此为永恒循环之枷锁。

原来如此!所谓的“蜡化”,就是“影蚀”吞噬生机的过程!而守陵人,是用自己的生命和自由作为代价,制作“代身”(那尊个人蜡像),将族人身上的“影蚀”转移过去,避免他们变成行尸走肉般的蜡傀!爷爷藏起那尊像他的蜡像,不是为了害他,而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代身”,抵挡了或许曾经降临过的“影蚀”标记!而这次,因为他直面了那尊“代身”蜡像的目光,引发了某种反噬或者新的标记,才导致“影蚀”直接在他身上爆发?

那这满堂的蜡像……他们并非都是被“归位”的守陵人,其中大部分,恐怕是历代被“代身”替代了的、承载了“影蚀”的族人!他们以这种诡异的形态“沉眠”于此,既是封印,也是……“冢蜡”的来源之一?陈默感到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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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流的冲击让他头晕目眩,但左手却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和记忆。刻刀在那尊小小蜡像上流畅地移动起来,不是在雕刻新的五官,而是在原有的、与他一般无二的轮廓上,进行着某种“加深”和“赋予”。

刀尖划过蜡像的眉心,留下一条细微的凹槽,一股微弱的吸力从凹槽中传来,陈默感到自己的一丝精神仿佛被抽离出去,注入其中。紧接着,是双眼的位置,刀尖轻点,那空洞的眼窝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神采”,与他自身的视线产生了诡异的连接。然后是嘴唇、耳朵……

整个过程,他就像一个人形的雕刻机器,被古老的力量和涌入的知识操控着。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右手掌的蜡化在刻刀舞动的同时,停止了蔓延,甚至那黄白色的蜡质边缘,泛起了一丝微弱的、类似油灯的光芒,与地面上那尊“代身”蜡像产生了共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几个时辰。

当刻刀最后在蜡像的心口位置,刻下一个极其繁复、类似鸟形钥匙上那种扭曲符文的印记时,陈默感到全身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刻刀“当啷”一声掉落在青石地面上,那冰冷的活性也随之消退。

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早已冷透,粘在身上。左手因为过度用力(或者说被过度操控)而微微颤抖,但更让他心悸的是右手的变化——蜡化停止了。整个右手掌,连同手腕以下的部分,彻底变成了那暗沉死寂的蜡质,冰冷,僵硬,毫无知觉,像是一个丑陋的、散发着腐臭的义肢附着在他身上。

代价……这就是第一次行使职责的代价吗?

他抬起头,看向地面那尊“代身”蜡像。

它似乎……不一样了。虽然容貌未变,但整体给人的感觉不再那么死气沉沉,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完整”感,仿佛被注入了某种虚假的“生机”。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依旧没有瞳孔,但陈默与之对视时,却不再有之前那种被空洞吞噬的恐惧感,反而有一种……诡异的“亲近”和“联系”,仿佛那是他身体的延伸,一个承载了他部分灵魂和诅咒的容器。

就在这时——

“嗡……”

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传来。墙壁上昏黄的油灯火焰齐齐摇曳,明灭不定。

陈默看到,灵堂中央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空气开始扭曲,如同高温下的热浪。一丝丝极淡的、灰黑色的、仿佛拥有生命的雾气,从四面八方的蜡像身上,尤其是那些最为古老的蜡像身上渗透出来,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朝着中央汇聚。

这些灰黑色雾气在空中纠缠、凝聚,渐渐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幻形态的轮廓。它没有固定的样子,时而像扭曲的人影,时而像张牙舞爪的兽形,时而又散开成一片纯粹的黑暗。一股远比蜡像腐臭更加阴冷、更加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弥漫开来。

影蚀! 这就是信息流中提到的“影蚀”的本体?或者说,是它聚集起来的形态?

陈默心脏狂跳,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刚刚完成的“代身”蜡像。

只见那“代身”心口的符文印记,骤然亮起微弱的白光。空中那团凝聚的“影蚀”似乎受到了刺激,分出一缕细小的、如同黑色触手般的雾气,猛地朝着陈默本人扑来!

速度太快!陈默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那黑色雾气即将触及他额头的瞬间——

他右手那已经完全蜡化的手掌,突然不受控制地自行抬起,挡在了面前!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那缕黑色雾气撞击在蜡化的手掌上,竟如同水滴渗入海绵般,被迅速吸收了进去!

陈默感到右手传来一阵剧烈的、冰冷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蜡质内部穿梭。那已经失去知觉的蜡化手掌,竟然在此刻传来一种“饱胀”和“沉重”感。

而与此同时,地面上那尊“代身”蜡像心口的符文光芒大盛,一股无形的牵引力发出,将空中那团主要的“影蚀”雾气,强行拉扯着,一点点地拖向它自己。

“影蚀”的轮廓剧烈地扭曲、挣扎,发出一种无声的、却能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尖啸,充满了暴戾与不甘。但它似乎无法抗拒那符文的力量,最终还是如同长鲸吸水般,被彻底吸入了那尊小小的“代身”蜡像之内。

当最后一缕黑雾没入蜡像心口,符文的光芒渐渐隐去。

灵堂恢复了寂静。

油灯的火焰稳定下来。

那令人灵魂战栗的阴冷气息也随之消散。

陈默瘫坐在地,看着那尊吸收了“影蚀”的“代身”蜡像。它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陈默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内部多了一种“东西”,一种沉寂的、被束缚着的、充满了负面能量的存在。而他右手蜡化手掌的那种“饱胀感”也消失了,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僵硬,只是那腐臭的味道,似乎淡了一丝。

小主,

他……成功了?暂时抵挡了“影蚀”的侵蚀?

然而,还没等他喘口气,那具一直静立在他面前的古老蜡像,再次动了。

它没有再看陈默,而是缓缓地、僵硬地转过身,迈着那伴随着“喀喀”声的步伐,走向灵堂一侧墙壁的阴影里。

陈默的目光追随着它。

只见古老蜡像融入那片阴影,墙壁上,似乎有一扇他之前从未注意到的、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的、深邃的阶梯通道。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冢蜡”气息,混合着泥土和岁月沉淀的味道,从通道深处涌出。

古老蜡像的身影消失在阶梯下方。那扇暗门,却没有完全关闭,留下了一道缝隙,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指引,或者说,是下一个任务的开启。

陈默看着自己那彻底蜡化的右手,又看了看地面上那尊内部封印着“影蚀”的“代身”蜡像,最后望向那条通往地底、不知蕴藏着更多秘密还是更大恐怖的阶梯。

守陵人的职责,才刚刚开始。

而他的左手,下意识地,再次握紧了地上那柄冰冷、沉重、仿佛与他命运彻底焊接在一起的——守陵刻刀。

他知道,在这沉眠之堂深处,在那冢蜡的源头,还有更多他必须面对的东西。关于陈氏血脉的诅咒,关于影蚀的起源,关于如何打破这永恒的循环……或者,如何在这绝望的枷锁中,找到一丝苟延残喘的缝隙。

他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支撑起虚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脚步蹒跚地,朝着那条通向地底的阶梯,迈出了第一步。

阴影,逐渐吞噬了他的背影。只有那尊新完成的“代身”蜡像,静静地立在原地,空洞的眼窝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第三代守陵人,正式踏入他那黑暗而漫长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