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想下去。疲惫、伤痛和失去同伴的悲伤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先离开这里……”教授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天快亮了……我们必须……尽快出去……求援……”
没有人反对。这片被死亡和邪恶浸透了百年的土地,哪怕邪灵已除,依旧让人片刻不想停留。
李璐和陈芳找来一些相对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帮林莽简单包扎了右臂的伤口,那焦黑碳化的景象让两个女孩忍不住再次落泪。教授则用树枝和布条加固了自己骨折的手臂。
他们互相搀扶着,踩着满地的狼藉和倒伏的尸体,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着村外走去。
每走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力气。林莽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在黎明微光中如同巨大坟墓的荒村,那口吞噬了太多生命的古井,以及那座寂静的钟楼。
青铜铃铛的传说,或许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流传。但今夜发生在这里的恐怖与牺牲,将成为他们四个人,以及长眠于此的小王和大刘,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
晨光刺破云层,洒落在他们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们的脚步踉跄,身影在荒芜的山道上被拉得很长。
噩梦似乎结束了。
但真的结束了吗?
在那村子边缘闪烁又熄灭的幽蓝之光,如同一个无声的问号,悬在了逐渐亮起的天空之下,也悬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天光如同稀释的淡墨,一点点浸染着东方的天际,驱散了最后一丝顽固的夜色,也彻底廓清了这片饱受蹂躏的荒村。晨曦落在断壁残垣上,落在倒伏于地、形态各异的腐尸上,带来并非希望,而是一种战后废墟般的苍凉与死寂。
林莽四人相互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村外泥泞崎岖的山道上。每一声压抑的喘息,每一次因牵动伤口而发出的抽气,都清晰可闻。林莽右臂的烧伤在简单的包扎下依旧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焦黑碳化的皮肤与布条黏连,每一次移动都是新的酷刑。教授的骨折处虽然固定,但脸色蜡黄,冷汗涔涔,全靠李璐和陈芳一左一右勉强支撑。
没有人说话。悲伤、恐惧、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那深入骨髓的疲惫,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他们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片正在晨光中逐渐清晰的、如同巨大坟茔的村落。
只想离开,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然而,陈芳之前指出的那个方向——村子边缘靠近后山处,那一点闪烁即逝的幽蓝光芒,如同一根无形的毒刺,扎在每个人的心头。
“刚才……那光……”陈芳终究没能忍住,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未散的战栗。
李璐扶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没有接话,只是抿紧了苍白的嘴唇。
教授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道:“可能……是错觉……林莽……重创了……本体……那些东西……应该都……”他的话没能说完,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
林莽沉默地走着,左手紧握着作为拐杖的开山刀,刀尖深深陷入湿软的泥土。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山林,警惕未曾有丝毫放松。他没有回应教授的话,因为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
邪灵本体的尖啸和力量的溃散是真实的,铜铃尸的倒下也是真实的。但“大刘”和那个青铜铃铛的消失,以及那一点诡异的蓝光……就像完美结局乐章中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刺耳而令人不安。
“源断则流涸……”林莽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他真的彻底斩断了“源”吗?还是仅仅……重创了它,迫使它暂时蛰伏,或者……以另一种形式,依附在了那个最后的、特殊的“容器”上?
山路蜿蜒向上,林木渐密。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光斑,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空气中的腐臭气息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山林清晨特有的湿润和清新,但吸入肺中,依旧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
他们需要找到有信号的地方求救。林莽试图用还能活动的左手去掏口袋里的卫星电话,却发现不知在井边的挣扎还是后来的逃亡中,电话早已不知所踪。其他人的设备也大多在钟楼的混乱中损毁或丢失。
绝望如同细微的藤蔓,再次悄悄缠绕上来。
“坚持……只要找到路……找到人烟……”教授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几乎是在呓语。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条似乎是猎户或采药人踩出的、更加清晰一些的小径。这让他们精神稍稍一振。
就在这时,林莽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什么。在小径旁一丛茂密的、带着露水的灌木下,有一小块颜色突兀的布料。
他停下脚步,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将那布料挑了出来。
是一块撕裂的、深蓝色的冲锋衣布料,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大力撕扯所致。上面还沾染着已经发黑凝固的血迹,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腥锈味。
小主,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这布料,和大刘之前穿的衣服颜色一样。
李璐捂住了嘴,陈芳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林莽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布料周围的痕迹。泥土有被拖拽的凌乱印记,延伸向密林深处。而在那拖痕旁边,有几个模糊的、深陷的脚印——那不是人类的脚印形状,更像是……某种野兽,或者,某种用四肢爬行的东西留下的。
并且,在其中一个脚印的边缘,他看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凹陷,形状……像一个微缩的铃铛。
一股寒意从林莽的尾椎骨直冲头顶。
它不是消失了。
它是带着它最后的“战利品”,或者说,是它新的、残缺的“巢穴”,逃入了这片更加原始、更加难以追踪的深山老林。
它还“活”着。以某种他们无法完全理解的形式。
那青铜铃铛的诅咒,并未随着井底邪灵本体的重创而彻底终结。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等待着下一次复苏的时机。
林莽缓缓站起身,将那块布料紧紧攥在左手手心,布料上的血迹冰冷粘腻。
他抬起头,望向那脚印和拖痕消失的、幽深不可测的密林方向。晨曦的光芒在那里被茂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大片大片的、如同择人而噬的阴影。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块布料默默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怎么了?林莽?”教授虚弱地问。
李璐和陈芳也紧张地看着他。
林莽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极度的疲惫和深藏的沉重。
“没什么。”他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发现了一点野兽的痕迹。我们继续走吧,尽快找到出路。”
他不能告诉他们真相。至少现在不能。他们已经承受了太多。
他搀扶起教授,继续沿着小径前行。步伐依旧踉跄,但似乎多了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决心。
阳光渐渐变得明亮而温暖,驱散了山间的薄雾,鸟儿开始鸣叫,山林恢复了白日应有的生机。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遥远而荒诞的噩梦。
但林莽知道,那不是梦。
青铜铃铛的锈迹或许会继续沉淀,“大刘”额头上那诡异的融合或许会陷入漫长的沉寂,井底的怨念或许会暂时平息。
但只要那个铃铛还存在,只要那邪恶的“源”未曾被彻底净化,阴影,便永远蛰伏在光明之下。
而他们,这些侥幸生还的“铃奴”,脖颈上虽已无印记,但灵魂深处,是否真的摆脱了那无形的枷锁?
他们的脚步踏在晨光里,身影被拉长,走向未知的、或许永无宁日的未来。
故事的这一页,似乎翻过去了。
但合上的书,未必没有再度被翻开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