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夜晚,林晚照依旧和衣躺在冰冷的床榻上,睁着眼,听窗外凄厉的风刮过荒芜的庭院。距离沈渊失踪,已经整整七天了。自他三日前去阴河下游查勘水情,便再无声息,如同被那条墨绿浑浊、终年瘴气缭绕的河水彻底吞没。
搜寻的人手在天黑前便撤走了,里正拍着她的肩,声音沉痛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避:“沈家娘子,节哀……那阴河,邪性得很,月圆前后更是……唉,怕是沈先生他,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她不信。她的沈渊,答应过要陪她看尽春华秋实,怎会轻易失约。
窗外,一轮满月挣扎着爬上天幕,清冷的光辉穿透窗纸,在地面投下惨白的斑点。月光不仅未能驱散黑暗,反而给万物蒙上了一层不祥的幽蓝。更鼓敲过三响,万籁俱寂,只有风吹动残破窗棂的呜咽,以及……一种极其细微,仿佛湿漉漉的东西拖过庭院石板的黏腻声响。
林晚照的心猛地一跳,某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攥紧了薄被,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吱呀——”
是院门被推开的声音!老旧木枢转动,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脚步声,沉重,迟缓,每一步都带着水渍浸透的濡湿感,由远及近,穿过庭院,停在了卧房门外。
不是沈渊平日轻快的步伐。这脚步声,带着一种沉入水底的滞涩。
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口,背对着惨白的月光,面目模糊,只有湿透的衣衫紧紧贴着身体轮廓,不断往下滴落着水珠,在地板上积起一小滩暗色。浓重的、属于阴河特有的腥腐水汽,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渊……郎?”林晚照的声音发颤,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那人影动了,缓缓走进屋内,月光掠过他的脸颊。是沈渊!那张她刻入骨髓的容颜,此刻却毫无血色,苍白得如同水底泡胀的尸身,嘴唇泛着诡异的青紫。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只是里面闪烁的不再是温润星光,而是一种……冰冷的,粘稠的,近乎狂热的光。
“晚照,”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喉咙里也灌满了河水,“我回来了。”
他向她伸出冰冷的手。
林晚照所有的恐惧和疑虑,在触碰到他指尖的瞬间,几乎被狂喜冲散。是他!他真的回来了!她扑上去,紧紧抱住他湿透的身体,泪水夺眶而出,混合着他衣襟上冰冷的河水。
“你去了哪里?我们以为你……”她哽咽着,双手在他冰凉的后背抚摸,感受那刺骨的寒意。
“没事了,”沈渊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有些僵硬,“只是不小心滑进了阴河,好不容易才爬上来。”他的解释轻描淡写,与失踪三日的惊悚事实格格不入。
林晚照止住哭泣,借着昏暗的月光仔细看他。不对劲。他的皮肤太冷了,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而且,他站立的姿势有些古怪,腰部似乎……异常僵硬。
“你身上都湿透了,快把衣服换下来,我帮你擦洗一下。”她强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伸手去解他湿透的外袍。
沈渊没有拒绝,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她动作。外袍褪下,露出里面同样湿透的中衣。当林晚照的手指触碰到他腰际时,动作猛地顿住了。
隔着一层湿冷的布料,她清晰地摸到了一圈东西。一圈……活物!
那东西紧贴着他的腰腹,环了一圈,触手冰凉、滑腻,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韧性与厚度。它似乎还在……缓缓地、有节奏地蠕动着,如同某种沉睡中的巨大蠕虫。
“这是什么?”林晚照惊得缩回手,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沈渊低下头,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温柔的、却让林晚照毛骨悚然的笑容。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冰冷彻骨,不容挣脱。他将她的手,重新按回自己腰间,让她更清晰地感受那活物的蠕动。
“别怕它,晚照。”他凑近她的耳边,湿冷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带着阴河水的腥味,“这是‘血炬’,是河神赐予我们的宝贝。它能让我们……永不分离。”
血炬?永不分离?
林晚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她想抽回手,想尖叫,想逃离这诡异恐怖的触感,但身体却像被冻住一般,动弹不得。那东西在她的掌心下缓慢搏动,如同一个独立的心脏,冰冷而充满邪异的力量。
“你看,它多温顺。”沈渊的声音如同梦呓,他撩起湿透的中衣下摆。
月光下,林晚照看得分明——一条通体血红的巨大水蛭状生物,紧密地缠绕在沈渊苍白的腰腹间,几乎与他的皮肉长在了一起。它没有明显的五官,只在顶端有一个巨大的、如同火炬形状的吸盘,此刻正微微收缩着,表面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粘液,反射着幽光。那血红的身躯,仿佛是由凝固的血液构成,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与她刚才闻到的阴河水腥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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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不是……”林晚照牙齿打颤,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有了它,我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晚照。”沈渊痴迷地看着腰间的血炬妖,手指轻轻抚摸着那滑腻的血色表皮,动作带着一种亵渎的亲昵,“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就像它和我这样,紧密相连。”
他抬起眼,那双冰冷的、狂热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你高兴吗?”
林晚照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眼前的男人有着她丈夫的皮囊,内里却似乎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被邪物操控的怪物。
沈渊,或者说占据着沈渊身体的这个东西,不再多言,只是拥着她,躺回了那张冰冷的床。他身体的寒气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而那环在他腰间的血炬妖,隔着衣物,依旧能感受到它那缓慢而持续的蠕动,如同一个冰冷的、活着的枷锁。
林晚照僵直着身体,一动不敢动。这一夜,注定漫长而无眠。
接下来的几天,沈渊的行为愈发怪异。他几乎不再进食,偶尔喝几口冷水,对熟食,尤其是肉类,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也愈发冰冷,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尤其到了夜晚,眼中那冰冷的光芒更盛。
他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许林晚照进去。有一次,林晚照借口送茶,推开门缝,看到他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她,腰间的血炬妖在昏暗光线下微微蠕动,而沈渊正低声对着它絮语,神情专注而扭曲。
更让她心惊的是,沈渊对月光的迷恋。每当夜幕降临,尤其是月光明亮的时候,他总会站在庭院中,仰头看着月亮,腰间的血炬妖在月光下会泛起一层妖异的红光,仿佛在呼吸,在汲取月华。而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与腐水的味道,也在这时会变得格外浓重。
左邻右舍得知沈渊“平安归来”,起初还上门探望,但都被沈渊以“身体未愈,需要静养”为由挡在门外。即使有人隔着门说了几句话,出来后也纷纷私下议论,说沈先生像是变了个人,声音冰冷,言语乏味,身上总带着一股子河底的腥气,眼神也瘆人得紧。渐渐地,便没人再敢上门了。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孤立感,将这座宅院紧紧包裹。
林晚照试图回想从前那个温文尔雅、会为她描眉、陪她赏花的沈渊,却发现那些温暖的记忆,正被眼前这个冰冷、诡异、与邪物共生的男人一点点侵蚀、覆盖。恐惧和怀疑如同藤蔓,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那个“永不分离”的承诺,此刻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
真正的转折点,在一个午后到来。林晚照去地窖取冬天储存的、所剩无几的炭块。地窖入口在宅院最偏僻的角落,平时少有人至。当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木板,一股比阴河水更加浓烈、更加甜腻腐臭的气味猛地扑面而来,熏得她几乎晕厥。
是血腥味!浓郁到极致的、混合着肉体腐烂的血腥味!
强烈的不安让她心脏狂跳。她颤抖着点燃带来的油灯,一步步沿着湿滑的台阶往下走。地窖里阴冷潮湿,空气凝滞。灯光摇曳,勉强照亮了角落。
下一刻,灯光映照出的景象,让林晚照的血液瞬间冻结,发出了一声短促到几乎噎在喉咙里的尖叫。
一具女尸!
一具彻底干瘪、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水分和生命的女尸,蜷缩在肮脏的地面上。她的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暗褐色的皮革质感,五官扭曲萎缩,嘴巴惊恐地张着,仿佛死前经历了极致的恐惧。她的眼睛是两个空洞,浑浊无光。
让林晚照浑身冰凉的,不仅是这具干尸的可怖形态,更是她身上那件熟悉的、淡紫色的粗布衣裙——那是住在街尾的张寡妇!几天前,她还曾来安慰过“新寡”的林晚照,眼神里带着同病相怜的哀戚。里正前天还来问过,说张寡妇突然不见了,左邻右舍都在找……
未亡人……张寡妇也是未亡人!
血炬妖钟爱未亡人的血!
一个清晰的、恐怖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地窖……沈渊不许她靠近的地窖……他夜半时分悄然离开卧房……他身上越来越浓的血腥气……腰间那贪婪蠕动的血红水蛭……
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她灵魂战栗的真相——沈渊,或者说他身上的那个东西,在喂养血炬妖!用未亡人的鲜血!
就在这时,油灯的光芒似乎惊动了什么。在张寡妇干尸的脖颈侧面,林晚照看到了一小片残留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粘液,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光。那粘液的颜色和质感,与她那夜在沈渊腰间看到的血炬妖分泌的粘液,一模一样!
“呃……”
一声极轻微的、满足般的叹息,或者说蠕动声,仿佛直接响在她的脑海里。是那妖物!它感知到了鲜血,感知到了猎物,或许……也感知到了她的窥破!
林晚照魂飞魄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地窖,重新盖好木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她看着午后阳光下死寂的庭院,却感觉置身于最深的噩梦。
小主,
她的丈夫,她日夜期盼归来的丈夫,不仅被阴河中的妖物寄生,更变成了一个残杀同类、以人血饲妖的怪物!而那个声称让他们“永不分离”的邪物,正盘踞在他的身上,操控着他,汲取着生命!
那沈渊呢?真正的沈渊在哪里?
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里正曾说,他失踪那日,有人在阴河下游,远远看到一具浮尸,穿着像沈渊的青衫,但河水太急,转眼就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