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名字。
他的大名,工工整整,以一种古老而诡异的笔触,印在了那盏引魂的白灯笼之上。
“不……不——!”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林凡喉头的封锁,在死寂的荒山月夜下,绝望地回荡开来。
灯笼上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林凡的视网膜上,烫在他的灵魂深处。那惨白的光,那墨迹淋漓的两个字,抽干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也掐灭了他喉头那声不成调的尖叫。他瘫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粗糙的槐树皮,只能徒劳地张大嘴,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气音。
跑?往哪里跑?
那面无五官的纸人,就立在十几步外,一动不动。惨白的月光勾勒出它僵硬诡异的轮廓,那盏写着“林凡”二字的白灯笼,在它手中散发着恒定不变的、死气沉沉的光晕。没有风,灯笼却仿佛在微微摇曳,带动着光影在他名字的笔画上诡异地流动。
空气里那股腐朽的纸香,更浓了。不再是若有若无的暗示,而是变成了粘稠的、无处不在的实质,钻进他的鼻腔,糊住他的气管,带着陈年墓穴的阴冷和尘埃的味道,还有那丝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甜腻。
时间仿佛凝固了。恐惧像冰水,从他头顶浇下,冻结了血液,僵化了四肢。他死死盯着那个纸人,盯着那盏灯笼,眼球因为长时间不敢眨动而干涩刺痛,布满血丝。
它要做什么?就这样站着,直到他疯掉?还是……会走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那纸人空白的脸部,似乎……微微转向了他。明明没有眼睛,林凡却清晰地感觉到,那“视线”落在了自己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然后,它动了。
不是行走,更像是……飘移。双脚(如果那纸糊的筒状物能算作脚)根本没有弯曲的动作,整个孩童大小的纸躯,就那样平稳地、无声无息地,朝着他滑了过来。
没有脚步声,只有纸张摩擦的极细微的“窸窣”声,混在那股浓郁的纸香里,像是无数亡灵在耳边窃窃私语。
林凡的膀胱一阵失控的胀痛,求生本能终于压倒了僵直。他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一切地再次转身,朝着与纸人相反的方向,没命地狂奔!
这一次,他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奔跑的本能。他冲进更深的黑暗,冲过纠缠的灌木,荆棘撕扯着他的衣裤和皮肉,留下火辣辣的刺痛。他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泥浆和草屑沾满了全身,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他不敢回头,拼命地跑,肺部像要炸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呕出来。
然而,那股腐朽的纸香,如影随形。
无论他跑得多快,拐过多少个弯,那股味道始终萦绕在鼻端,不增不减。那细微的“窸窣”声,也仿佛永远跟在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不紧不慢。
绝望如同沼泽底的淤泥,一点点将他吞噬。
终于,他再一次力竭,扑倒在一片相对开阔的草地上。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呕出的只有酸水和恐惧。汗水、泥水、还有不知是泪是血的水渍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艰难地抬起头。
前方,月光如水银泻地,照亮了熟悉的景致——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下空无一人,不,空无一“物”。
纸人不见了?灯笼也不见了?
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希望刚要从心底冒出,下一秒就被彻底碾碎。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缓缓转向自己的左侧。
就在他身侧,不足三步远的地方。
那个泛黄的纸人,静静地立在那里。空白的脸,正对着他。而那盏写着“林凡”的白灯笼,就提在它纸糊的手中,惨白的光,几乎要映到他脸上。
它什么时候到的身边?!这么近!
林凡浑身的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连滚带爬地向后蹭去,直到后背抵住一块冰冷的岩石,退无可退。
纸人没有继续逼近。它只是那样“站”着,“看”着他。空白的脸在灯笼的光和月光的交织下,反射着一种非人质的、光滑的冷硬。
然后,林凡看到,纸人那只空着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不是招手。
那纸糊的手指(勉强能看出指节的轮廓),指向了一个方向。
小主,
林凡顺着那方向望去。那是荒山更深处的黑暗,林木更加茂密,连月光都难以穿透。
它……在指路?
去阴间的路吗?
林凡牙齿咯咯打颤,紧紧靠着岩石,拼命摇头。
纸人维持着指路的姿势,一动不动。灯笼上的“林凡”二字,在惨白的光里,显得愈发清晰刺眼。
空气凝固了。恐惧在沉默中发酵、膨胀。
就在这时——
“铃——铃铃——”
一阵突兀的、清脆的金属敲击声,毫无预兆地划破了死寂!
是铃声!很近!
林凡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是镇子方向!是了,这荒山靠近镇子边缘,有些居民会在屋檐下挂风铃!
这现实世界的声音,像一根救命稻草,瞬间将林凡从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恐怖幻境中拉扯了出来一点。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铃声传来的方向,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他不再沿着小路,而是直接手脚并用地爬上一个矮坡,冲破了密集的灌木丛!
视野陡然开阔。
下方,柳河镇稀疏的灯火,如同遥远星子,微弱,却真实地闪烁着。他甚至能看到镇口那棵大榕树的模糊轮廓。
到了!快到镇子了!
他不敢停留,更不敢回头,跌跌撞撞地朝着灯火的方向狂奔。镇子边缘低矮的房屋轮廓在眼中逐渐清晰,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炊烟气息。
当他终于一脚踏上一块平整的青石板路,感受到脚下传来的人间烟火的实感时,他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双手撑地,剧烈地喘息着,眼泪混合着汗水、泥水,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
活下来了……暂时……
他瘫坐在冰冷的石板上,贪婪地呼吸着没有了腐朽纸香的、正常的夜晚空气,过了好半晌,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平复。他鼓起勇气,颤抖着,回头望向那片吞噬了他的黑暗荒山。
月光下的山影轮廓模糊,静谧无声。没有纸人,没有灯笼,只有夜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响动。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极度逼真的噩梦。
但他知道不是。
手臂和脸颊上被荆棘划出的血痕还在火辣辣地疼,湿透冰冷粘在身上的衣物,以及那股仿佛已经渗入骨髓的、若有若无的纸香余味,都在提醒他——那是真的。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朝镇里走去。他现在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需要光亮,需要……人。
第二章 纸扎李的暗示
回到那家简陋的招待所,林凡反锁了房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久久无法平静。他冲进浴室,用冰凉刺骨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和手臂,试图洗掉那黏腻的恐惧和若有若无的纸香。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瞳孔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悸。
他不敢关灯,蜷缩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异响。每一次风吹动窗户的轻微哐当声,都能让他惊得从床上弹起来。
“纸魂客……纸魂客……”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这三个字背后蕴含的、令人骨髓发冷的恐怖。陈教授的话不是臆测,镇上老人的告诫不是空谈。
那东西,真的存在。
它找上他了。为什么?因为他是外来者?因为他去探查了那个古墓?还是……因为他身上带着的那些照片和草图?
天快亮时,林凡才在极度的疲惫和恐惧中迷迷糊糊地睡去,睡梦中依旧是无边无际的追逐,和那张空白的面孔,以及那盏写着名字的白灯笼。
第二天,日上三竿,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林凡才猛然惊醒。阳光带来了些许勇气,但昨夜经历的细节在脑中回放,依旧让他心有余悸。
他必须弄清楚!不能坐以待毙!
他想起了镇上那个纸扎铺的李老头。昨天他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和含糊的警告,此刻想来,绝非无的放矢。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林凡强打起精神,洗漱整理,将那些划伤简单处理了一下,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招待所。
白天的柳河镇恢复了它宁静水乡的模样,小桥流水,偶尔有船娘摇橹经过,哼着软糯的江南小调。但林凡走在青石板路上,却觉得每一道投射过来的目光都带着探究,每一扇紧闭的门窗后都似乎隐藏着秘密。那阳光,也驱不散他心底那股来自昨夜荒山的寒意。
他径直来到了那家阴暗的纸扎铺子。
铺子里依旧堆满了花花绿绿的纸人纸马、金山银山,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浆糊和廉价颜料混合的沉闷气味。李老头正坐在铺子最里面的一把竹椅上,就着从天窗透下的一缕光,慢条斯理地给一个刚糊好的童男纸人画眼睛。那毛笔蘸着浓墨,点在纸人空白的脸上,画出两个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珠,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听到脚步声,李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过林凡,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又继续画另一只眼睛,仿佛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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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生仔,脸色不太好啊。”李老头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