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棺床夜话(上)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一刻也不能!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她冲向门口,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然而,她的手刚触碰到冰冷的门板,动作却僵住了。

走廊外,一片死寂。但这种死寂,并非空无一人。而是一种……粘稠的、充满恶意的宁静。楼梯口掌柜离去的方向,黑暗浓重得化不开,仿佛潜藏着什么东西。而另一头,通往大堂的楼梯,同样隐没在令人不安的阴影里。

这整座客栈,都透着一股邪气。掌柜的警告言犹在耳,外面是正在逼近的、传说中有进无出的血雾森林。她能去哪?

进退维谷。

殷离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冰冷的木质感透过湿漉漉的衣衫渗入肌肤。她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但吸入肺部的,依旧是那混合着霉味、灰尘和血腥的、令人作呕的空气。

油灯的火苗在她瞳孔里跳跃,映出深深的恐惧和一丝绝境中的狠厉。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血雾森林,残棺客栈,还有那个诡异的掌柜和床下的东西……它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她重新站起身,这一次,眼神变得坚定。她没有再试图离开房间,反而开始更加仔细地检查这个囚笼。

她避开床铺,首先检查窗户。木制的窗棂腐朽不堪,用力一推或许能推开,但窗外,那猩红的雾气已经弥漫到了很近的地方,最近的那些扭曲如骸骨的树枝,几乎要触碰到窗沿。雾气缓缓流动,似乎有生命般,偶尔聚散间,仿佛能窥见其中有什么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不能从窗户走。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床底。恐惧依然存在,但探究的欲望压过了一切。她需要更多信息。

深吸一口气,她重新蹲到床前,忍着那冲鼻的腥臭,凑近那道棺盖错开的缝隙,借着油灯微弱的光,向棺内望去。

棺木内部比从外面看更加残破,木质发黑,布满了深刻的划痕和干涸的、更深颜色的污渍,那绝不仅仅是雨水或普通的腐朽。那几缕染血的布条散乱地堆在角落,颜色暗沉,质地粗糙,不像是寻常的寿衣,倒像是……裹尸布?被某种力量粗暴地撕扯开来。

她的视线仔细扫过棺内每一寸角落。在靠近棺木头部的位置,她发现了一点异常。那里的木质颜色似乎略有不同,而且……有一条极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勾勒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不规则的方形。

暗格?

殷离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沿着那条缝隙摸索。触手处,木质格外冰冷。她尝试着用力按压那个方形区域的边缘。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可闻。那块木板应声向内弹开了一条缝!

一股更浓烈、更陈旧的腐败气息从缝隙中涌出。殷离屏住呼吸,用指甲抠住缝隙,慢慢将那块小木板完全掀开。

暗格不大,里面只放着一件东西——一本薄薄的、封面焦黄卷边、没有任何字迹的册子。

她将册子取出,入手感觉纸张脆弱不堪,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里面是用一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颜料书写的字迹,歪歪扭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是在极度恐惧或虚弱的状态下写就。有些字迹旁边,还沾染着同样颜色的指印,触目惊心。

“庚子年,七月初三。雾起了,红得吓人。老张头出去捡柴,再没回来。我们听到林子里有他的叫声,很惨……没人敢去找。”

“七月初五。粮食快没了。王麻子说看到雾里有东西在动,像人,又不像……他说那东西没皮。”

“七月初七。客栈里剩下的人不多了。李寡妇昨晚疯了,用头撞墙,嘴里喊着‘它来了,它从棺材里爬出来了’……我们把她绑起来了。床底下那口棺材,渗的血越来越多了。”

“七月初九……它们进来了……从雾里,从窗户,从门缝……掌柜的不见了……棺材……棺材在动……”

字迹到这里变得极其狂乱,几乎无法辨认,只有最后几行字,用尽了力气般,写得格外深重,带着一种绝望的控诉:

“掌柜的是帮凶!他用活人……喂它!用外乡人的生气……稳住它!别信他!别睡那间房!别靠近血雾!”

册子从殷离手中滑落,掉在布满灰尘的地上。

她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这本册子,是之前被困在这里的某个旅客留下的?记录的是发生在客栈里的、血淋淋的真相?

掌柜的是帮凶?用活人……喂“它”?用外乡人的生气……稳住“它”?

所以,那掌柜的让她住进这间房,根本就是故意的!他早知道床底下有什么!他所谓的警告,不过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是为了让她在恐惧中耗尽“生气”,更方便那东西……

“它”到底是什么?从血雾里来的?需要活人的生气?而床下的棺材,是它的……巢穴?或者说,是它某种意义上的“锚点”?

小主,

殷离猛地想起自己踏入客栈时,那掌柜听到“血雾森林”时瞬间的停顿和阴郁。他不是不知道,他是在隐瞒!他怕她知道得太多,坏了他的“好事”!

恐惧依旧,但一种被愚弄、被当做祭品般的愤怒,如同野火般在她胸中燃烧起来。她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成为那不知名怪物的食粮!

她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她捡起地上的册子,胡乱塞进怀里,再次冲到门边。这一次,她不再犹豫,猛地拉开门!

几乎就在同时,楼梯方向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掌柜那种迟缓、拖沓的步子,而是另一种……更轻、更飘忽,带着一种湿漉漉粘腻感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声音很慢,正从楼下上来。

殷离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闪电般缩回房间,只将门拉开一条极细的缝隙,屏住呼吸,向外窥视。

走廊依旧黑暗。但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奇怪的、像是很多条湿毛巾被拖行的声音。

终于,一个模糊的轮廓出现在楼梯口,缓缓挪入走廊。

借着从门缝透出的、房间内油灯那一点微光,殷离看清了那东西。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它全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血色水汽中,身形佝偻,四肢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皮肤……或者说那层覆盖物,是某种暗红色的、半透明的、如同被剥了皮又浸泡在血水中的肌肉组织,还在往下滴落着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它没有明显的五官,只在应该是脸的位置,有一片不断蠕动、凹陷的模糊区域。

它移动得很慢,每一步都似乎很艰难,在地上留下蜿蜒的、湿漉漉的血痕。那“啪嗒”声,正是它身体滴落的液体和脚(如果那能称之为脚的话)踩在木板上的声音。

它……是从血雾里来的?还是从……床下的棺材里爬出来的那个?

殷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几乎停止。她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四肢冰冷麻木。

那东西沿着走廊,缓慢地、毫无目的地移动着。它经过殷离的房门时,似乎停顿了一下,那颗蠕动着的、没有面孔的“头”,朝着门缝的方向微微偏了偏。

一瞬间,殷离感觉一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视线穿透了门板,落在了自己身上。那是一种纯粹的、对生命的憎恨和渴望。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尖叫出来。

好在,那东西只是停顿了短短一瞬,便继续向前挪动,最终消失在了走廊另一端的黑暗中。那湿漉漉的脚步声和拖行声,也逐渐远去,直至完全听不见。

殷离瘫软在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那是什么鬼东西?!

这就是册子里记录的、从血雾里进来的“它们”?这就是掌柜用活人喂养的“它”?

不,不对。感觉不对。册子里提到“它从棺材里爬出来”,而刚才那个东西,虽然恐怖,但似乎缺少某种……“核心”的感觉?更像是一个被驱使的、残缺的造物。

真正的“它”,或许更可怕。

而且,刚才那个东西,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殷离猛地想起掌柜的话——“它在找它的身体”。

难道刚才那个血淋淋的怪物,并不是完整的“它”,而只是“它”的一部分?或者说是被“它”操控的傀儡?真正的“它”,失去了身体,所以需要寻找?而客栈,或者说这口棺材,是它回归的坐标?

无数的疑问和更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殷离的理智绞碎。

她不能再等了。必须趁现在,趁着那怪物离开,趁着掌柜可能还没察觉,立刻逃走!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轻拉开房门,走廊空无一物,只有远处那怪物留下的、尚未干涸的血痕,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光,指向未知的深处。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反手轻轻带上门,然后朝着与怪物消失相反的方向——通往大堂的楼梯,一步步挪去。

每一步都踩在心脏上。楼梯的木板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响亮。她紧紧盯着楼梯下方那片黑暗,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终于,她下到了楼梯拐角。再往下几步,就是大堂了。

她停下脚步,伏低身体,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下望去。

大堂里,那盏油灯还放在柜台上,火苗依旧微弱地跳动着。

掌柜的并不在柜台后面。

然而,就在油灯旁边,殷离看到了令她头皮发麻的一幕——

柜台光滑的木质台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滩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正沿着柜台边缘,一滴一滴地,缓慢地往下淌落。那颜色,那质地,和床底渗出的、还有刚才那怪物身上滴落的,一模一样。

而在那滩液体旁边,散落着几缕熟悉的、沾染着血迹的破烂布条。

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