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深人静处,不多时,竟有一只鸽子扑棱棱振翅而起,掠向铅灰的天际。
且不说那信鸽是如何迎着凛风冻雪,艰难飞抵伊贺国某处唤作“鸠宿”的秘所;也不说那封仅书“东藩登船,去向未明”的鸠文,又被辗转誊抄了多少份,暗地里售与西国诸强。一时间,丰前毛利、安艺毛利、筑前小早川、备前宇喜多、阿波蜂须贺、萨摩岛津、土佐长宗我部……各家案头,竟都飘落了这同一片来自东国的羽毛,而最终只变成辉元的使番那句,“辛苦惠琼大师务,往大阪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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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大阪,又是那处地龙烧得有些憋闷的暖阁。淀殿斜倚在莳绘屏风前,浓紫打褂下摆垂在榻榻米上,指尖无意识绞着绣金绢帕——安国寺惠琼刚踏进殿时,她便瞥见僧人袖口沾着的西国尘土,连念珠都带着旅途的凉。石田三成侍立在侧,深蓝阵羽织下摆绷得紧,按在刀柄上的指节泛白,显然早猜到西国使者的来意。
惠琼先躬身行礼,檀香混着寒气飘进殿:“贫僧奉毛利殿下、岛津殿下及四国诸公之命,特来向淀殿殿下、秀赖公陈情——关东兵势正盛,伏见既破,江户战船已聚浦贺,若再硬拼,恐伤秀赖公安危,更损太阁殿下创下的丰臣基业。”
淀殿抬眼,朱唇轻启,语气带着隐忍的不耐:“大师是来传西国诸公的‘援战之策’?还是来告诉我,毛利殿下的兵何时能到大阪?”
惠琼捻着念珠,语气放得更柔,却慢慢绕向核心:“诸公忧心如焚,日夜调度粮秣,只是……关东十万大军压境,骏甲已平,德川降臣尽归虎千代麾下,我西国联军虽众,却恐难敌其锋。若战事迁延,不仅大阪危殆,诸公领地亦恐遭战火波及——”
“所以呢?”石田三成突然插话,声音不高却带着锐度,“诸公是要劝殿下‘降’,还是要劝殿下‘退’?”
惠琼脸上的笑意僵了瞬,随即又化开,目光转向淀殿,话锋陡然一转:“贫僧斗胆进言——为今之计,或可请秀赖公暂为羽柴中纳言之‘犹子’(ゆうし)之位?如此,羽柴中纳言以‘辅佐幼主’之名总揽天下,名正言顺;而秀赖公身为太阁殿下唯一血脉之本流(ほんりゅう),至尊之位不改,大阪城亦可安泰。待日后秀赖公元服,天下归心,届时……”
“住口!犹子?真是天大的笑话!”淀殿猛地拍案,茶碗“哐当”撞在案上,茶汤溅湿绢帕。她霍然起身,浓紫打褂下摆竟因为愤怒而微微抖动了起来:“秀赖才是太阁殿下唯一的骨血,是丰臣家理所当然的继承人!那个市松养大的福岛赖陆,也配让秀赖称‘父’?”
她逼近一步,朱唇气得发抖:“大师是听了哪路‘诸公’的话?是怕毛利的安艺被战火烧,还是怕岛津的九州被虎千代惦记?竟要拿秀赖的正统、太阁的颜面来换你们的‘领地安稳’?!”
惠琼忙躬身,念珠转得快:“殿下息怒!诸公绝非此意!实是为秀赖公计——若秀赖公为犹子,虎千代便无‘讨伐丰臣’的名义,大阪可保,秀赖公安危无虞,待日后……”
“日后?”石田三成冷笑一声,上前一步,阵羽织扫过地面,带着硝烟气,“日后秀赖公若成了‘犹子’,这‘天下’是姓羽柴,还是姓丰臣?届时,虎千代以‘辅佐’之名行总领(そうりょう) 之实,要秀赖公移驾江户,我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目光扫过惠琼,字字戳穿:“毛利殿下怕战火波及安艺,岛津殿下想缓九州之危,蜂须贺家政要保阿波,长宗我部要守四国——诸公的‘忧心如焚’,说到底,是忧自己的领地,不是忧丰臣的存续!”
“治部少辅此言差矣!”惠琼抬眼,惠琼语气愈发恳切,甚至带上一丝“为你们好”的焦虑:“治部少辅明鉴!过继之事,正在于‘名分’二字!秀赖公有这份‘太阁嫡流’的大义名分,即便未来羽柴中纳言有了亲子,想要再拥立亲子便失了这名分,天下人谁还以他为主?然若兵戎相见,纵使虎千代様一时受挫,然其已握关八州强兵,久战之下,丰臣本家……唉,贫僧实不忍言!此‘犹子’之议,正是以名分换存续之策。我等应先保丰臣血脉存续,待他日……”
“‘他日’是何日?”淀殿猛地打断,绢帕攥得指节发白,“是等虎千代彻底消化了关东,再杀了秀赖?还是等诸公的领地安稳了,再反过来‘救’丰臣?太阁当年拼杀半生,不是为了让他的嫡子靠‘过继’苟活!”
她后退一步,重新坐回榻上,语气冷得像冰:“回去告诉西国诸公——秀赖是丰臣嫡子,大阪是太阁基业,要战便战,要降……我茶茶第一个不答应!若真到了绝境,我便带着秀赖,随太阁于地下相见,也绝不会让丰臣本家受这‘过继’的奇耻大辱!”
石田三成按刀躬身:“殿下明断!若西国诸公真为丰臣计,便该即刻整军来援,而非拿‘犹子’之论搪塞!虎千代的刀已架在大阪颈上,唯有死战,方能保太阁遗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