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分说,将昏迷的松姬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湿透但仍残留些许体温的身体试图温暖她,目光死死锁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刻进骨子里,嘴里还不住地喃喃:“没错…是俺的晴…回来了…这就对了…”
小船靠上安宅船,水夫们搭好舷梯。正则根本不假他人之手,打横抱起松姬,一步步艰难但异常坚定地爬上大船。来岛通总早已等在船舷边,脸色复杂至极——有对妻子跳海的余悸,有对正则失态的尴尬,但更深处的,是一种长久压抑后几乎难以掩饰的…厌恶与解脱交织的扭曲表情。他看着正则怀中那个给他带来无数麻烦和耻辱的女人,眼神冰冷,甚至带着一丝“你怎么没干脆淹死”的恶意。
当正则抱着松姬踏上甲板,来岛通总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上前一步:“姐夫…真是…多谢您救了内子…她…” 他试图说些场面话。
但正则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怀中的“吉良晴”身上。他抱着她,径直朝着有暖炉的内舱走去,同时对周围不知所措的仆役吼道:“滚开!都给俺滚开!拿干爽的布巾和热酒来!快!”
仆役们慌忙让路。尾藤基次赶紧找来厚实的冬衣想给正则披上,正则却只是胡乱裹在身上,依旧紧紧抱着松姬不撒手,坐在暖炉旁,用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脸上的水渍,眼神痴迷,反复念叨:“虎千代他娘…俺找到你了…这次…这次俺一定…”
来岛通总跟了进来,看着这一幕,脸上那点勉强维持的礼节终于挂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破罐子破摔的疲惫和嘲讽,哑声道:“姐夫…您看清楚…她是松…虽都是森家的女儿…可也不是吉良夫人…您这是…何苦呢?”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您又喝多了认错人”的无奈,仿佛在对待一个不可理喻的烂酒鬼。
福岛正则闻言,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来岛通总,那眼神中的狂喜瞬间被一种武夫的霸道和势在必得所取代。他紧紧搂着怀中的女子,仿佛护住最珍贵的宝物,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通总,俺不管她以前是谁的女儿,又是谁的夫人!现在,俺说她是晴,她就是晴!是俺福岛正则的女人,是虎千代他娘!”
小主,
他顿了顿,语气骤然变得如同谈一笔军火交易般直接而强硬:“开个价吧。你这船,你这水军,或者你想要哪块地盘?俺福岛正则,换她!”
且说正则看来岛通总不吭声,于是抱着松姬,大步流星走进内舱,将她安置在铺着厚厚裘皮的榻上。他单膝跪在榻边,用干燥的布巾近乎笨拙却又异常执着地擦拭着她湿透的头发和脸颊,眼神片刻不离那张苍白却与记忆中人影重叠的面容。尾藤基次默默递上热好的酒壶,正则接过来,小心翼翼地试图撬开松姬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喂她喝一点驱寒。
来岛通总跟进来,站在几步开外,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为对方着想的劝慰:
“姐夫…您冷静些。她真的不是吉良夫人…她是松,是森老爷的幺女,我的正室。您这样…于礼不合,传出去对您的名声…”
“名声?”福岛正则头也不抬,粗暴地打断他,声音闷如雷响,“俺福岛正则的名声是刀枪杀出来的,不是靠你们这些酸腐规矩捧出来的!”他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逼视来岛通总,“通总,俺问你,自她过门,你可曾让她真正开怀笑过一日?可曾让她眼里有过光?你可曾…把她当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个摆着好看的瓷娃娃,或是…替你生儿育女、还要忍受你那些龌龊勾当的物件?!”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来岛通总心上。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正则的话,撕开了他婚姻中那层华丽而虚伪的遮羞布。
就在这时,舱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只见阿春用一块手帕捂着半边脸,指缝间依稀可见几道新鲜的血痕,她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见到来岛通总,如同见了救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
“表哥!表哥您要为我做主啊!夫人她…她刚才发起疯来,用指甲狠命抓我的脸!您看!差点就抓瞎了我的眼睛!这日子…这日子没法过了呀!” 她这一声“表哥”,瞬间点明了两人之间可能存在的、比主仆更亲近的关系,也侧面印证了松姬在船上的孤立无援。
来岛通总看着阿春脸上的伤,又瞥了一眼榻上昏迷不醒、却仍被正则紧紧护着的松姬,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伪装也被彻底击碎。一种混合着厌烦、疲惫、以及被当众揭短的羞恼涌上心头。他烦躁地挥挥手,对阿春斥道:“哭什么哭!还不快滚下去处理伤口!丢人现眼!”
阿春被呵斥,哭得更凶了,却不敢再停留,捂着脸跑了出去。
这一幕,彻底坚定了来岛通总的决心。他转向福岛正则,脸上已没了之前的尴尬和劝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破罐子破摔的冷漠和务实。
“姐夫,”他声音干涩,“既然您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瞒您了。松姬她…自用过那阿芙蓉后,心性大变,时疯时癫,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温婉的森家小姐了。我…我确实管不了她,也…不想再管了。” 他顿了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讥诮,“您若真觉得她是块宝,非要把这‘晴夫人’请回去…好!我成全您!”
“条件?”正则目光锐利,直接切入核心。
来岛通总深吸一口气,快速盘算着。他不能明着卖妻,那会彻底得罪森家,但可以索要实实在在的利益作为“补偿”和“封口费”。
“第一,”他伸出两根手指,“我要您承诺,未来三年内,我们森氏船团去你的清洲藩不得收税。而且热田凑随时给我们预留泊位。”
“可以!”正则毫不犹豫。
“第二,”来岛通总目光闪烁了一下,“第二就是羽柴中纳言和岳父那边,那边你要自己给我去说清楚!并且真要是赖陆样做了天下人,我要来岛一族上岸做武士!”
正则眯起眼睛,安堵来岛一族,可不是小事。即使他是羽柴赖陆的爹,也儿戏不得。但他看了一眼榻上的松姬,咬了咬牙:“行!赖陆不答应,俺就在清洲藩安置你们!”
来岛通总也知道这是狮子大开口,见正则还价,便顺势而下:“…成交!”
条件谈妥,舱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松姬微弱的呼吸声和舱外海浪声可闻。
来岛通总看着正则依旧紧紧握着松姬的手,那种如获至宝、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的专注神情,让他心底最后一丝疑虑和扭曲的嫉妒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近乎轻蔑的解脱。他摆了摆手,语气变得异常平淡,甚至带着点驱赶的意味:
“好了…既然姐夫心意已决,条件也谈妥了…等她稍微缓过气,能自己走动了…” 他指了指榻上的松姬,又指了指舱门方向,仿佛在指一件终于脱手的麻烦货物,“你们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我这船上庙小,容不下两尊大佛。到了前面能靠岸的地方,你们就…给我滚下去。”
小主,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几乎是撕破了最后一点脸皮。但听在福岛正则耳中,却如同天籁!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非但不怒,反而咧嘴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满足的笑容,重重地“嗯!”了一声。
尾藤基次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却也不敢多言。
就在这时,榻上的松姬似乎被周围的动静惊扰,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竟微微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先是茫然、涣散,随即聚焦到近在咫尺、紧紧盯着她的福岛正则那张粗犷而激动的脸上。
出乎所有人意料,或许是惊吓过度,或许是意识尚未清醒,松姬并没有露出恐惧或抗拒的神色,反而像是寻求安全感一般,下意识地往正则宽阔的胸膛方向缩了缩,虚弱地呢喃了一句模糊不清的:“冷……”
这一声“冷”,和那下意识的依赖姿态,如同最烈的酒,瞬间点燃了福岛正则心中所有的狂喜和保护欲!他再也抑制不住,仰头爆发出洪钟般的大笑,震得舱壁嗡嗡作响:
“哈哈哈哈哈!好!好!晴!俺在这儿!俺抱着你,不冷了!再也不冷了!”
他一把将松姬连人带裘皮紧紧裹住,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对着来岛通总,也像是向着全世界宣告:
“通总!你听到了?!她认俺了!她跟俺了!哈哈哈哈!”
来岛通总看着这一幕,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冷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舱门。对他而言,一个长久以来的噩梦,终于结束了。至于这个噩梦会变成谁的美梦或新的噩梦,他已毫不关心。
福岛正则则沉浸在巨大的、扭曲的幸福感中,抱着怀中的“吉良晴”,对尾藤基次下令:“基次!传令下去,船一靠岸,立刻准备车驾!俺要带她回……不,先去个安静地方!快!”
海风依旧,安宅船继续在夜色中航行,只是船上的权力与情感格局,已然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