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王府门外,风雪依旧。
礼部侍郎崔远站在廊下,身上那件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却站得笔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焦急,丝毫不见被拒之门外的恼怒。
王府的亲兵传完话,便紧闭了大门,将这位京城来的天使,连同他身后的仪仗队,一并隔绝在外。
“大人,这七皇子也太不识抬举了!您代表的可是陛下天恩,他竟敢称病不见,这分明是抗旨!”一名随行的官员压低声音,愤愤不平。
崔远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
他望着紧闭的朱漆大门,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住口。殿下身体抱恙,乃是头等大事。圣上派我等前来,为的便是安抚殿下,岂能因这些繁文缛节,惊扰了殿下清修?”
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殿下的病,就是我们的事。来人!”崔远转身,对着自己的随从高声吩咐,“将陛下御赐的千年参、雪顶莲,还有各色名贵药材,即刻送入府中,交由殿下的人调理。另外,传话进去,就说随行的太医乃是圣手,愿为殿下诊治,分忧解难。”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彰显了皇恩浩荡,又表达了自己作为臣子的体恤,任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一个时辰后,王府书房。
王伯将一个锦盒放在萧云庭面前的桌案上,打开盒盖,一股奇异的药香混合着冷冽的空气,弥漫开来。
盒中,是一支形态饱满、须根清晰的老山参。
“殿下,崔远的人送来了三大车的药材,指明了要给您补身子。还留下了一名随行的大夫,说是方便随时为您诊脉。”王伯的声音沉稳,眼神却透着警惕。
萧云庭没有去看那支人参,他的目光落在一旁已经被分拣开来的几味药材上。
“王伯,你看看这些东西,有什么门道吗?”
王伯捻起一株通体漆黑、形状古怪的草药,凑到鼻尖轻嗅,又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放在舌尖尝了尝。
片刻后,他的脸色微微变了。
“殿下,此物名为『枯荣散』。”
“哦?是何物?”萧云庭问道,语气平静。
“是一种极为阴损的慢性毒药。它本身不会致命,但会不断侵蚀人的生机与气血,让服用者日渐衰弱,精神萎靡,外在的脉象与症状,与久病体虚、心力交瘁之症一般无二。寻常大夫,绝难分辨。”
王伯顿了顿,继续说道:“最歹毒的是,此物若与大补之物,如这千年参一同服用,非但不能中和其毒性,反而会火上浇油,加速生机的流逝。不出三月,人就会油尽灯枯,外人看来,只会觉得是虚不受补,病入膏肓,神仙难救。”
书房内,空气安静下来。
好一条毒计。
崔远送来的不是药,是催命符。他甚至连借口都想好了,七皇子是自己“虚不受补”死的,与任何人无关。
“他留下的大夫,想必就是来监督我,确保我把这些‘好东西’都吃下去的吧。”萧云庭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殿下英明。”
萧云庭拿起那株『枯荣散』,放在眼前端详。
“王伯,这毒,你能解吗?”
“能解。”王伯的回答简单而有力,“不仅能解,老奴还能让它……为我们所用。”
萧云庭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怎么说?”
“殿下若信得过老奴,老奴可以此物为药引,配上一剂猛药。服下后,可让殿下在短时间内呈现出气血逆行、肺腑受损的假象,甚至……可以咳血。但对身体,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两日便可恢复。”
萧云庭笑了。
他要演一出戏,崔远就把最重要的道具送上了门。
“好。就这么办。”萧云庭站起身,“你去安排吧。让崔远留下的大夫‘亲眼’看着你把药材入锅。记住,要表现得感恩戴德,诚惶诚恐。”
“是,殿下。”
“另外,传话出去,就说我喝了御赐的汤药,精神好了些许,明日午时,想请崔侍郎入府一叙,当面感谢天恩。”
王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有多问,躬身领命而去。
萧云庭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沉沉的天。
崔远,你这条毒蛇,既然已经探出了头,就别想再缩回去了。你想看戏,我便演给你看。只是这戏的结局,恐怕不会是你想要的。
……
翌日,午时。
凉州王府,萧云庭的卧房。
崔远在小安子的引领下,踏入了这间传说中废王养病的房间。
房间里光线昏暗,窗户被厚厚的帘子遮挡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颓败气息。
萧云庭半靠在床头,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素色寝衣,头发未束,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不过一夜未见,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有些吓人,带着一种病态的、神经质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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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看到崔远进来,萧云庭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蜷缩着,瘦削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殿下!”崔远连忙上前几步,脸上堆满了关切,“您这是怎么了?快躺下,快躺下!是下官的不是,不该来打扰您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