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上说着,眼睛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萧云庭的反应和四周的环境。
“是你……”萧云庭抬起头,眼神涣散地看了他半晌,才认出他来,“你是……父皇派来的……崔侍郎?”
“正是下官。”崔远躬身道,“陛下听闻殿下凤体染恙,心中万分焦急,特派下官前来探望,并送来些许药材。昨日见殿下病情沉重,下官彻夜难安。今日听闻殿下好转,这才敢登门拜见。”
“好转?”萧云庭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听起来格外刺耳,“是啊,好转了……喝了父皇送来的药,能不好转吗?咳咳咳……”
他一边笑一边咳,眼中竟泛起了泪光。
“崔大人,你告诉我,父皇他……是不是还记得我这个儿子?他是不是……后悔把我送到这个鬼地方了?”
崔远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已信了三分。
一个被流放、被遗忘的皇子,在病重之时,情绪失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殿下多虑了。”崔远的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陛下乃是天子,心系天下,但对殿下,亦有舐犊之情。只是国事繁忙,难免有所疏忽。陛下时常念叨,说殿下自幼体弱,不知在这北地苦寒之处,是否住得惯,吃得好。”
“住得惯?吃得好?”萧云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这间简陋的卧房,声音陡然拔高,“你看看!你看看这里!这就是我住的地方!四面漏风!吃的,是发霉的陈米!我堂堂一个皇子,活得连京城里的一条狗都不如!这就是他说的住得惯,吃得好?”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殿下息怒,保重身体要紧!”崔远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敬,“是下官失言。地方官吏怠慢,下官回去之后,定会禀明圣上,严惩不贷!”
“严惩?哈哈哈哈!”萧云庭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没用的……都没用的……在父皇眼里,我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把我扔到这里,就是让我自生自灭……”
他忽然抓住崔远的手臂,枯瘦的手指用力得指节泛白。
“崔大人,你是个好人。你回去告诉父皇,我不怪他。真的,我不怪他。我只求他一件事……求他……看在我那早死的母妃的份上,等我死了,把我的骸骨送回京城,葬在母妃的身边……我不想……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癫狂与悲恸交织的状态。
崔远任由他抓着,眼神闪烁。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试探萧云庭的虚实。眼前的景象,一个被病痛和绝望彻底击垮的皇子,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
但这答案,来得太容易了些。
崔远此人,生性多疑。他看着萧云庭,忽然话锋一转。
“殿下节哀。说起来,下官当年,也曾受过贤妃娘娘的恩惠。娘娘仁德,不想竟遭此厄运,实在令人扼腕。下官听闻,娘娘当年是因二皇子……唉,宫中之事,真是……”
他话未说完,却故意留下了引子。
这是他最狠毒的一招试探。他要看看,在提到杀母仇人的时候,萧云庭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他暴怒,说明他心中有恨,神志尚存。
如果他无动于衷,那便说明他真的已经疯了,或者……城府深到了极点。
萧云庭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崔远。
卧房内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
崔远的心也提了起来。
“二哥……”萧云庭的嘴唇翕动着,喃喃自语,“你说……二哥?”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古怪的表情,似哭似笑,似悲似怒。
“不……不是他……不是二哥……”萧云庭用力地摇着头,眼神变得惊恐而混乱,“母妃……母妃是病死的……对,是病死的!父皇亲口告诉我的!你……你不要胡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猛地推开崔远,双手抱住头,痛苦地嘶吼起来。
“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母妃没死!她只是睡着了!她会回来的!她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宫外的桃花……”
他语无伦次,彻底陷入了疯癫。
崔远被他推得一个趔趄,站稳后,看着在床上挣扎嘶吼的萧云庭,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渐渐消散了。
看来,是真的疯了。
贤妃之死,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多年的压抑和病痛,已经将这个曾经的皇子,变成了一个可怜的疯子。
一个疯子,一个将死的废人,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崔远心中大定,正准备找个借口告辞,回京向国师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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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噗——”
萧云庭在疯狂的嘶吼中,猛地向前喷出一口血来!
那一口血,又黑又浓,带着一股腥甜的气味,大部分都喷在了他面前的被褥上,还有几滴,溅到了崔远的官袍下摆。
殷红的血迹,在青色的官袍上,格外刺眼。
崔远整个人都僵住了。
“殿下!”
王伯和小安子惊叫着冲了上来。
萧云庭喷出那口血后,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双目紧闭,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