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院落里,秋虫的鸣叫声被压抑的哭声撕扯得支离破碎。
那个七岁的孩子,像一只跌跌撞撞的幼兽,扑倒在李安的腿边,小手死死地抓着他那身象征着宫内身份的太监袍服。
“爹!爹!他们是坏人!他们抓了娘和我!”
一声『爹』,是这世上最甜蜜的呼唤,此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钢刀,捅进了李安的心窝,将他那点在宫里熬了二十多年才熬出来的铁石心肠,搅得稀烂。
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逆流,冲上头顶,又在看到妻子那张惨白而绝望的脸时,骤然冷却,冻结成冰。
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动脖子,看向那个从阴影中走出来的,面无表情的年轻人。
是阿影。三王爷萧云庭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
“李公公。”阿影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家王爷让我给您带句话。”
李安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影并不在意他是否回应,继续说道:“他说,凤鸾宫泼天的富贵,和这院子里寻常的烟火气,您只能选一样。”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却压得李安弯下了他那在皇后面前都未曾如此卑微过的脊梁。
富贵?烟火气?
他想起了皇后赏赐东珠时那高高在上的眼神,想起了太子看他时那不加掩饰的轻蔑,也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他净身入宫前,那个抱着他说『我等你』的女人,和这个他甚至不敢时常探望的儿子。
他是什么?他是皇后身边最得宠的狗,是太子手里最好用的刀。可在这两个人面前,他连人都不是。
“我……”李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我若选了这院子……王爷……王爷能保住他们吗?”
他问出了这句话,就代表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阿影的眼神动了动,似乎是有些意外他的干脆。
“我家王爷说,他不能。”
李安的心,猛地沉入谷底。
“但是,”阿影的话锋一转,“狼王可以。”
狼王。
拓跋烈。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李安的脑海中炸响。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远在北境,却能让京城所有势力都为之忌惮的存在。
三王爷的意思是……
“王爷的意思是,他的人,会动用狼王在京城布下的所有暗线,将您的家人,送到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何处的安全地方。”阿影的语气依旧平淡,“从此以后,他们会有一个新的身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而您,将永远失去他们的消息。”
用永不相见,换他们一世平安。
这笔交易,残忍,却也公平。
李安看着自己的妻儿,泪水终于决堤。他知道,这是萧云庭给他的最大诚意,也是唯一的生路。皇后若是知道他有家人,只会将他们折磨至死,来堵住他的嘴。
他重重地,朝着阿影所在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奴才……谢三王爷大恩。”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哑声道:“照顾好你娘。”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不敢再看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几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中,他们的动作迅捷而专业,带着李安的妻儿,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夜色里。他们不是大内侍卫,身上带着一股草原狼群般的悍勇之气。
李安知道,那是拓跋烈的人。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阿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公公,王爷在等您。”
***
一处隐蔽的宅院,密室之内,烛火摇曳。
萧云庭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掌事大太监。
李安跪在地上,面前铺开了上好的宣纸和徽墨。他颤抖着手,拿起笔,却迟迟无法落下。
“王爷……奴才若是都写了,便是背主求荣,死后要下拔舌地狱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是信仰崩塌后的恐惧。
萧云庭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杯尚有余温的茶,推到了他的手边。
“本王从不信什么地狱。”萧云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只知道,人活着,总要图点什么。你为皇后图了半辈子富贵,如今,也该为你自己图一条活路,为你的妻儿,图一个安稳的后半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安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
“况且,你背叛的,真是你的『主子』吗?一个视你为工具,随时可以丢弃的人,也配称之为主?”
这句话,击溃了李安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是啊,皇后何曾将他当人看过?他不过是一条会办事,会揣摩她心意的狗罢了。
李安不再犹豫,他蘸饱了墨,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肉里挤出来的。
从最初,皇后如何通过他,将手伸向国库,一笔笔银子如何被挪用,变成了东宫的私产,变成了打点朝臣的贿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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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下了陈武,写下了兵部侍郎,写下了户部的一个主事……一张由金钱编织的,盘根错节的大网,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