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滑素深吸一口气,直视着荆轲那双看似平静,深处却仿佛有苍白火焰在燃烧的眸子,朗声道:“荆卿之义举,天下传颂。然,素近日观荆卿言行,心中渐生不安。墨家之道,核心在于‘非攻’与‘兼爱’。‘非攻’并非怯懦,而是反对不义的攻伐,追求以和平与智慧消弭争端。‘兼爱’则是视人如己,珍视每一条生命,包括自己的。”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荆卿刺秦,本为抗暴救燕,此志可嘉。然,素观荆卿,似乎…过于执着于此举所能带来的‘名’?一路行来,蓄势造势,力求将此事渲染成一场千古传唱的史诗。敢问荆卿,若心中所念,非是燕国百姓之存亡,非是暴政之下苍生之苦难,而仅仅是‘青史留名’四字,此举与那逞一时之快的匹夫之怒,在本质上,又有何异?”
“兼爱,亦包括爱惜自身。荆卿如此精心策划一场…近乎求死的壮举,将自身性命置于如此绝对的险地,这…这真的符合‘利天下’的本意吗?还是说,已沦为满足个人对‘不朽声名’执念的工具?”
禽滑素的话语,清晰而直接,如同墨家工匠手中精准的凿子,试图敲开荆轲那被层层表演和执念包裹的外壳,触及他最初的本心。
秦舞阳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有人敢如此直接地质疑荆轲。
荆轲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愠怒,反而在禽滑素说到“匹夫之怒”和“个人执念”时,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极具嘲讽意味的、冰冷的笑容。
待禽滑素说完,驿亭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火盆中木炭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良久,荆轲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癫狂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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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墨家…兼爱?非攻?”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仿佛在嘲笑一个天真而迂腐的孩子。
“小姑娘,你可知,这世间最无情之物为何?非是刀兵,非是暴政,而是这滚滚向前、从不为任何人停留的时光!芸芸众生,如同草芥,生于尘埃,死于无名。纵有壮举,若无人传颂,无人铭记,不过百日,便如露水消散,了无痕迹。那与匹夫之怒,确无分别——皆是虚空,皆是捕风!”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炽热,那内敛的劫火似乎在他眼底重新燃烧起来:“唯有名!唯有青史留名!方能对抗这永恒的虚无!让一个人的意志,一个人的存在,跨越这短暂的生命,在时间的洪流中砸下一颗钉子!让千百年后的人,依然能听到我的名字,谈论我的事迹,为我叹息,为我扼腕!”
他站起身,逼视着禽滑素,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刺秦成功与否,燕国存亡与否,甚至我荆轲是生是死,在‘名垂青史’面前,皆可退居其次!重要的是,我‘荆轲刺秦’这个故事,必须足够壮烈,足够完美,足够震撼人心!它必须成为一个符号,一个象征,在历史的长卷上,留下浓墨重彩、无法磨灭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