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所赠的玄狐皮裘,杨士奇终究没有穿出来。那太过显眼,与他一贯低调的作风不符,更会过早地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他将皮裘仔细收好,只在夜深人静,寒气透骨时,才会取出摩挲片刻,感受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暖意,随即又妥帖藏起。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迹,往返于翰林院与陋室之间,埋首于故纸堆。只是空气中那无形的压力,愈发清晰。他清楚,自己已不再是局外人。太子的橄榄枝,既是护身符,也是靶心。
这日散衙,天色尚早。初夏的夕阳给宫墙涂抹上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甬道间流淌的暗涌。杨士奇与几位相熟的低品阶官员正低声交谈着向外走,忽见前方一阵骚动,行人纷纷避让至道旁,垂首肃立。
一阵马蹄声与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由远及近。只见数骑护卫簇拥着一人,昂然而来。那人身着亲王常服,身材魁梧,面容与朱棣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帝王的深沉,多了几分骄横跋扈之气,眼神锐利如鹰隼,顾盼之间,带着沙场宿将特有的杀伐之气。
汉王,朱高煦。
杨士奇心中微凛,随着众人退至道旁,躬身行礼。
朱高煦的目光在人群中随意扫过,原本已快要掠过,却不知为何,又猛地定格在杨士奇身上。他勒住马缰,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引得众人心头一颤。
“你,”朱高煦马鞭虚指,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就是那个翰林院的杨寓?”
该来的,终究来了。杨士奇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再次躬身:“下官杨寓,参见汉王殿下。”
朱高煦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着他,那目光如同在审视一件物品,充满了压迫感。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遭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哦,就是你在父皇面前,巧言令色,说什么百姓‘惧祸’?哼,孤在军中多年,见得多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哪来那么多道理?不过是些墙头草罢了!”
他话语中的轻蔑,如同鞭子,抽在空气中。周围官员噤若寒蝉,头垂得更低。
杨士奇面色不变,只是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声音平稳:“下官愚见,殿下明鉴。”
“愚见?”朱高煦似乎被他不卑不亢的态度激起了几分火气,他忽然从腰间解下一物,“哐当”一声,扔在了杨士奇面前的青石板路上。
那是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鲨鱼皮鞘,华贵非常,在夕阳下反射着冷冽的光。
“书生,”朱高煦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怕是连只鸡都没杀过吧?整日抱着几本破书,能顶什么用?这匕首,锋利得很,送你防身了!比你那支秃笔,管用得多!哈哈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笑声在宫墙间回荡,充满了羞辱的意味。周遭官员有人面露不忍,有人幸灾乐祸,更多的则是深深的恐惧。汉王此举,无异于将杨士奇的脸面踩在脚下,更是对太子一系的公然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