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自己,亦是心潮起伏。他知道,这将是他被贬后,第一次直面天颜。是福是祸,是重返中枢还是万劫不复,皆在此一举。
当晚,他回到那间简陋的寓所,没有点灯,独自在黑暗中坐了许久。他回顾了自己从翰林院小编修,到会同馆书办,再到龙江巡阅、苏州涉险,直至如今……这一路走来的艰辛、抉择与坚守。
他取出那身许久未穿的绯袍,在微弱的月光下,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缎面。这一次,他不再犹豫。
次日辰时,杨士奇身着绯袍,准时来到西苑。内侍引他穿过曲径回廊,来到一处临水而建的精致暖阁。阁内陈设典雅,焚着淡淡的龙涎香,永乐皇帝朱棣并未身着龙袍,只是一袭玄色常服,坐于窗下的软榻上,正对着一幅摊开的海图凝神思索。郑和则肃立一旁。
“臣杨寓,叩见陛下。”杨士奇依礼参拜。
“平身吧。”朱棣抬起头,目光落在他的绯袍上,似乎并无不悦,只是淡淡道,“看来,你这反省,倒是未曾忘记臣子本分。”
“臣不敢一日或忘。”杨士奇起身,垂首恭立。
朱棣没有绕圈子,直接指向榻上的海图——正是锦衣卫从职方司取走、经杨士奇校勘注释过的一幅副本,上面清晰地标注着那条隐秘的东向航线。
“这条航道,你如何得知?又为何断定,其与私贩禁物有关?”朱棣的声音平稳,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
杨士奇早已打好腹稿,从容应答。他从前元残图的发现说起,到与市舶司旧档的比对,再到对航线隐蔽性、风险性与规避官方巡查可能性的分析,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他依旧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人或势力,只将焦点集中于航道本身及其潜在风险。
朱棣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榻沿。郑和则在一旁微微颔首,显然杨士奇的陈述与他之前的汇报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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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朱棣听完,沉吟片刻,问道。
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考验的不仅是他的见识,更是他的立场与分寸。
杨士奇略一思索,恭谨道:“陛下,此航道既然存在,便如堤坝潜藏蚁穴,堵不如疏,隐不如察。臣以为,当务之急,非是大肆宣扬,亦非放任不管。可密遣得力之人,精干船队,沿此航线进行试探性巡弋,一则核实其真实性与通航条件,二则勘察是否有不法船只活动迹象,三则……或可借此发现新的海岛、资源,亦未可知。如此,知己知彼,方能掌握主动,防患于未然。”
他没有建议大规模清剿或兴师问罪,而是提出了一个稳妥且富有建设性的侦查方案,既展现了务实的态度,又回避了可能引发的朝堂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