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宫门,自那日陛下拂袖而去后,便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寒冰封冻。
没有明确的锁链,没有凶神恶煞的看守,但所有宫人都心知肚明,那道旨意比任何铜锁铁链都更加森严。贵妃娘娘被陛下亲口禁足,无旨不得出。这意味着,这座往日因主人得宠而煊赫热闹的宫殿,一夜之间,成了宫中人人避之不及的“冷灶”。
起初几天,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大宫女锦书和添香做事格外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触怒了看似平静、实则不知心底如何惊涛骇浪的主子。殿内伺候的宫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行走间裙裾摩擦都不敢发出稍大的声响。
然而,她们预想中的雷霆之怒、或是愁云惨雾、抑或是自怨自艾,都没有出现。
沈清弦的表现,平静得近乎诡异。
她每日睡到自然醒,用过早膳后,或是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看的并非女则女训,而是些杂记游记,甚至偶尔还有几本被偷偷送进来的话本子;或是搬个绣墩坐在庭院那棵日益茂盛的石榴树下,慢条斯理地侍弄那些花花草草,一待就是大半个时辰;兴致来了,还会让锦书寻来笔墨,对着庭院景致写写画画,画技虽称不上精妙,但那勾勒出的线条却带着一种不拘一格的洒脱。
她甚至开始重新拾起原主那手还算不错的琴艺,只是弹奏的并非什么《幽兰操》、《梅花三弄》,而是一些调子古怪、节奏轻快甚至带着点……顽皮意味的小曲,偶尔还会自己胡乱填上些不成调的词,哼唱几句。
就比如眼下,夕阳的余晖给庭院镀上一层暖金,沈清弦正坐在石榴树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面前的古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句子:
“红豆……大红豆……芋头……挫挫挫……你要加什么料哦……”
锦书和添香侍立在不远处,听着这闻所未闻、古怪却又莫名有点洗脑的调子,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与一丝担忧。
“娘娘,”添香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小声劝道,“您若是心里不痛快,就跟奴婢们说说,或是……或是哭一场也好。您这样,奴婢们心里实在没底。”
沈清弦停下拨弦的手指,抬起眼,看向一脸忧色的添香,反而笑了笑,那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有几分慵懒和……没心没肺?
“不痛快?为何要不痛快?”她伸了个懒腰,姿态闲适,“不用早起去给太后请安,不用应付那些虚情假意的妃嫔,不用时刻揣摩圣意,提心吊胆怕说错话做错事。每日睡到自然醒,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无人拘束,无人打扰。这样的清闲日子,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她这话倒不全是违心。最初几日,她确实需要这种绝对的“静”来平复那日激烈冲突带来的心绪波动,也需要时间来梳理现状,规划下一步。系统没有发布新的高难度任务,似乎也进入了某种“观察期”,这让她得以喘息。抛开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以及心底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不提,眼下这种不用“演戏”、不用“作死”的咸鱼生活,对她这个灵魂深处的现代社畜来说,某种程度上……确实挺爽的。
锦书心思更细腻些,低声道:“可是娘娘,陛下那里……”
“陛下?”沈清弦拈起石桌上的一片落叶,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语气平淡无波,“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闲理会我这等‘忤逆犯上’之人。他既让我静思己过,那我便好好‘静思’便是。至于其他,多想无益。”
她将落叶弹开,看着它打着旋儿飘落在地,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疏离:“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陛下身边,很快就会有更温顺、更懂事、更像……‘影子’的人出现。咱们啊,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清闲日子就好。”
锦书和添香闻言,心中都是一涩。娘娘这话,听着是豁达,可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苍凉和自嘲。她们伺候娘娘日久,能感觉到娘娘和从前(指落水前)大不相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如今的娘娘,看似随性,心思却比海还深。
“好了,别苦着脸了。”沈清弦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晚膳有什么?今天忽然有点想吃……嗯,辣子鸡丁?能弄到辣椒吗?没有就用茱萸替代试试?”
她成功地将话题引向了无关紧要的吃食上,仿佛真的将那位九五之尊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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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长春宫刻意营造的“悠闲”截然相反,养心殿(萧彻日常处理政务和歇息之处)的气氛,近日来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表面上,一切如常。陛下依旧勤政,每日召见大臣,批阅奏章,决策国事,雷厉风行,看不出丝毫异常。
但近身伺候的人,尤其是高德胜,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
陛下变得……极其易怒。
不,或许不完全是易怒,而是一种隐而不发的、极度烦躁的状态。就像一座看似平静的火山,内里却岩浆翻涌,不知何时就会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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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阅奏章时,他会因为某个官员字迹稍显潦草,或是某份请安折子用语稍显谄媚,而骤然冷下脸,将奏折重重掷于案上,吓得底下回话的官员两股战战,冷汗直流。
用膳时,御膳房精心烹制的菜肴,他往往动不了几筷便让人撤下,眉头紧锁,似乎看什么都不顺眼。
夜里就寝更是成了高德胜的心病。陛下要么辗转反侧,直至深夜才能勉强入睡,要么干脆起身,在殿内踱步,或是站在窗前,望着长春宫的方向,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