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的光晕里,新写的字迹正慢慢晕开墨色。她握着钢笔悬在纸面上方,看那些横撇竖捺在暖黄的光线下逐渐显影,像初春解冻的溪流,在米白色的稿纸上蜿蜒出清晰的脉络。
笔记本的封皮已经有些磨损,边角泛着浅灰的毛边。夹在中间的银杏叶书签滑落到桌面,叶脉间还留着去年深秋的金黄。这是他们共用的第三本笔记,前两本早已写满,被妥帖地收在书柜最下层,压着褪色的电影票根和风干的玫瑰花瓣。
写什么呢?他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笔尖顿了顿,一滴墨珠恰好落在两个字的空隙里,晕成小小的黑点,像颗凝固的星子。
她侧过头看他,玻璃上的雾气恰好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正沿着梧桐叶的缝隙爬进来,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光斑随着夜风微微晃动,和纸上的字迹一起,仿佛都在呼吸。
写我们明天要去看的海。她把钢笔帽轻轻扣上,还要写樱花季的约定,写地铁里错过的那首歌......
他翻开前几页,指腹抚过那些已经半干的字迹。有的地方洇着泪痕,有的地方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还有一页贴着便利店的收据,日期旁标着第一次一起吃关东煮。笔记本的纸页随着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有人在低声念着旧时光。
其实不用写这么多。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按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空白处,反正我们会一直记着。
台灯的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在纸页上投下晃动的光影。新写的字迹已经完全干透,墨色沉静,笔画间带着未散的温度。她看着那行字旁边他添上的小小笑脸,忽然想起第一本笔记本的扉页,他们一起写下的那句话:所有未说完的话,让风带给未来的我们。
都顺着那抹银辉流淌出来。指尖无意识抚过两个字,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仿佛还在耳畔——那是高二某个蝉鸣聒噪的午后,她抢过笔记本随手写下的名字,说要替这本空白册子。扉页右下角还有行更小的字迹:要一起看遍四季的月亮。
月光爬上窗台时,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她,也是这样的月夜。她抱着纸箱站在宿舍楼下,白色连衣裙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即将迁徙的鸟。以后不能陪你看月亮了,她仰头笑的时候,眼里盛着碎钻似的光,北京的星星比月亮亮。那箱行李里,应该也装着她的笔记本,不知道扉页上有没有留下相似的字迹。
笔记本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是被反复摩挲过的痕迹。某页夹着干枯的银杏叶,叶脉像老人手上凸起的青筋,那是高三深秋在操场捡的,她说银杏叶的形状像把小扇子,能扇走考试前的焦虑。还有张褪色的电影票根,《星际穿越》的,背面有她用红笔写的爱是唯一可以穿越时间的事物,当时还笑她文艺腔泛滥。
风从纱窗缝隙钻进来,吹动了摊开的书页。月光在字迹上缓缓移动,像只温柔的手,轻轻擦拭着时光的尘埃。原来有些故事并不会真的褪色,它们只是静静躺在某个角落,等待某束月光,某个瞬间,重新变得鲜活。就像此刻,她的声音、她的笑靥,还有那句要一起看遍四季的月亮,都在这慢下来的时光里,清晰得仿佛昨日。
远处传来早班公交车发动的声音,天快亮了。合上笔记本时,最后一片月光从扉页滑落,在书桌上投下小小的、晃动的影子,像谁在轻轻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