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从槐树叶上滚落,砸在鸟笼上“嗒”地一响。
画眉和八哥又开始对叫,这次却像是在唱同一支调子,清亮里混着沙哑,却比戏台上的合唱还动人。
我突然懂了李木匠说的“一对儿才吉利”——不是指笼子,是指笼里的鸟儿,是指拿着笼子的人,是指那些藏在刀痕、戏词、鸟鸣里的等待,总得凑在一起,才算圆满。
亲爱的,此刻的晨光已经暖起来了,鸟笼上的“福”与“寿”被晒得发烫。
我把李木匠的戏词本找出来了,那把崩口的圆刀就夹在“海岛冰轮初转腾”那句旁边,像在等你手里的刻刀来赴约。
这周末清晨,要不要还来这石榴树下?
我带戏词本,你带刻刀,让画眉和八哥接着对唱,我们来拼那把圆刀——
李木匠说了,刀拼齐了,日子就能像戏里唱的那样,“长生殿里,共赴白头”。
其实,李木匠早把这话埋在了竹纹里。
你看这“福”字的最后一笔,那点歪歪扭扭的,像不像我当年蹲在他木工房外,看他刻字时不小心碰倒的墨滴?
而我这“寿”字里藏着的小勾,原是他照着你总爱翘起来的尾指刻的——他说“年轻人的福气,藏在指尖的小动作里”。
亲爱的,方才你调笼绳时,拇指在“福”字的点上摩挲了三下,那是你听戏入迷时的习惯,跟当年在李木匠家听《锁麟囊》,你跟着程派唱腔打拍子的模样,分毫不差。
我突然想起十多年前那个夜晚,他把“寿”字笼塞给我,笼底藏着一张字条:
“那小伙子总在窗台上摆两瓣橘子,说等你来了,分你一半。”
此刻,你的八哥突然叼起一片石榴花瓣,隔着竹笼往我这递,画眉竟用喙接住了,轻轻放在食罐边。
晨光漫过两道竹笼,把“福”与“寿”的影子融成一团,像被谁用浆糊粘住了似的,再也分不开。
你低头时,我看见你衬衫领口别着的那枚竹制书签,正是李木匠用刻“福”字剩下的竹料做的,上面还留着我当年用铅笔描的小记号。
“其实我每天都来。”你突然攥住我的手腕,笼绳在我们掌心缠成个结,“从搬进这小区的第一天起,就在这石榴树下等。李木匠说,你遛鸟时总爱哼《贵妃醉酒》,我把那段唱腔存成了手机铃声,听见相似的调子就往外跑,跑了三个月,终于等到今天。”
画眉突然对着八哥唱起了完整的“海岛冰轮”,这次没跑调,尾音拖得长长的,像一根线,把我们的影子在地上缝成了一个人。
我摸出戏词本里的圆刀,塞进你手里,崩口的刃口刚好对上你那套刻刀的缺口,严丝合缝,像天生就该长在一起。
“李木匠说,”你把两把刀合在一起举起来,晨光从刃口穿过,映出细碎的光,“好笼子得养一对儿好鸟,好缘分得等一对儿懂戏的人。你看这‘福’和‘寿’,单看是两个字,凑在一起,才是日子。”
晨练的人渐渐多了,有人指着我们的鸟笼笑:
“这俩鸟儿怕不是早就认识?”
我看着你眼里的光,突然想告诉李木匠,他没说错。
那把崩口的刀拼齐了,那对笼子遇上了,连鸟儿都在替我们着急——
着急把这十年的等待,酿成往后每个清晨的鸟鸣,混着戏词,浸着竹香,缠成解不开的福寿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