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展信时,窗台上的薄荷正抖落晨露,你昨晚揉碎的那片叶子蜷在青瓷盆沿,清香漫过枕巾——像你走在外侧时,袖口带起的风,总裹着一点让人心安的絮语。
其实,我今早故意装睡,就想听听你怎么蹑手蹑脚。
往常你穿鞋总先探右脚,皮鞋跟磕在地板上,“笃“一声,比厨房的晨钟还准。
但今天没等来那声脆响,反觉有一根手指轻轻碰我睫毛,带着点薄茧的痒:
“醒了就睁眼,南瓜蒸得快烂了。”
我猛抬头时,你手还僵在半空,耳尖红得跟去年深秋那串糖葫芦似的。
就是那天吵的架。
你接我下班,走着走着又往我这边挤。
我被路沿石硌了脚踝,帆布鞋跟还卡进砖缝里。
“你能不能别老这样?”我甩你手时,声音都发颤,“我又不是纸糊的,刮一下能破啊?”
你定在原地,手里拎着的烤红薯冒白汽,把眼镜片糊得模模糊糊。
“车多。”半天才挤出俩字,尾音裹着烤红薯的焦甜,往我心口钻。
后来,是楼上张奶奶拎着保温桶上门那天,我才拼凑出完整的脉络。
那天,她颤巍巍往桌上搁红枣糕,忽然指着你刚换下来的西裤笑:
“小刘,这裤子膝盖处磨得发亮,跟老周前阵子那条一个样。”
我正往茶杯里续水,手猛地顿住。
上周,你说加班,回来时裤脚沾着干涸的泥点,膝盖处确实有一块不自然的褶皱。
“老周?周工?”我捏着茶杯的手指泛白,张奶奶没察觉我的异样,剥着橘子继续说:
“就是设计院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前阵子在路口被外卖车刮了,膝盖缝五针呢。小刘那天去看他,回来时裤脚湿淋淋的,说是排队买烤红薯淋了雨,还念叨‘得趁热给女朋友送回去’。”
橘子瓣上的汁水溅在桌布上,晕出小朵黄渍。
我突然想起那天,你递烤红薯时,指节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当时问你,你说是“被树枝勾的”。
现在才惊觉,那道划痕的形状,就像烤红薯摊铁架上的倒刺——我见过摊主用那铁架翻烤红薯,边缘锈得锋利。
“他排队排了半个钟头,”张奶奶的声音裹着橘子香飘过来,“我去倒垃圾碰见的,劝他雨大先回来,他说‘我女朋友就爱吃这家的,皮焦肉糯’,傻站在雨里,眼镜片上全是水珠。”
窗外的法桐叶“啪嗒”掉在玻璃上,像那天你敲门的动静。
我以为你是淋了雨急着进门,没看见你把烤红薯揣在怀里焐着,没看见你为了护着那点热气,后背被雨水浇得透湿,更没看见你站在楼道里,用袖子反复擦那道被铁架划破的指节,擦到发红也没舍得进屋——就因为我说过“讨厌雨天带进屋的泥水印”。
原来,你僵在原地说“车多”时,喉咙里卡着的不只是烤红薯的热气,还有没说出口的后怕。
那些被我斥为“多余”的小心,早被你嚼碎了,混着雨水咽进肚里,只把温热的红薯递过来,像递过来整个秋天的暖。
我这才惊觉,更早的时光里,早有蛛丝马迹在悄悄发芽。
当我指尖抚过相册边缘的磨损处时,那些被日子埋住的片段,忽然就顺着纹路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