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商议认为薛氏是河东的名门望族。孝文帝说:“薛氏是蜀地的家族,怎么能列入郡中望族!”直阁薛宗起手持戟站在殿下,走出队列回应道:“我的祖先在汉末时便在蜀地做官,两代后又返回河东,如今已经传承了六代,不再是蜀地人了。臣认为陛下是黄帝的后代,在北方受封,难道也能称之为胡人吗!如今薛氏不能列入郡中望族,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于是将手中的戟摔碎在地上。孝文帝缓缓说道:“那么朕是第一等,你是第二等吗?”于是将薛氏列入郡中望族,还说:“你不是‘宗起’,而是‘起宗’啊!”
孝文帝与群臣讨论选拔调派官员的事,说:“近代以来,官职的高低根据出身来定,各有固定的名分;这到底怎么样?”李冲回答说:“不知道从上古以来,设置官职排列爵位,是为了富贵人家的子弟,还是为了实现天下大治呢?”孝文帝说:“当然是为了实现天下大治。”李冲说:“既然如此,那么陛下如今为什么专门根据门第品级选拔官员,而不提拔有才能的人呢?”孝文帝说:“如果有超出常人的才能,不愁不被发现。然而君子的家族,即便没有当代合用的才能,终究德行纯正笃厚,所以朕才任用他们。”李冲说:“傅说、吕望这样的人才,难道能通过门第得到吗!”孝文帝说:“这样非同寻常的人,很久才能出现一两个罢了。”秘书令李彪说:“陛下如果专门根据门第选拔官员,不知道鲁国的三卿,与孔门的四科(德行、言语、政事、文学)相比,谁更优秀呢?”着作佐郎韩显宗说:“陛下怎么能让富贵的人代代富贵,贫贱的人代代贫贱呢!”孝文帝说:“如果确实有高明卓绝、出类拔萃的人,朕也不会受此制度拘束。”不久,刘昶入朝,孝文帝对他说:“有人说应当只依靠才能,不必拘泥于门第;朕认为不是这样。为什么呢?如果清浊同流,混杂为一等,君子和小人的名分品级没有区别,这实在是不行。如今我朝八族以上的士人,品级分为九等,九品之外,出身低微的人担任的官职又有七等。如果有才能出众的人,可以从平民直接提拔为三公。只是担心贤才难得,不能因为一个人而扰乱我的典章制度。”
对此,司马光说:“选拔人才的制度,先看门第而后看贤才,这是魏晋时期的严重弊病,而历代沿袭,没有谁能改变。君子与小人的区别,不在于是否世袭俸禄和出身卑微。从今天的角度来看,这是愚人和智者都明白的道理。在当时,即便是贤明的魏孝文帝,也不免受到这种弊病的影响。因此能够明辨是非而不被世俗观念迷惑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壬辰日,北魏将始平王元勰改封为彭城王,恢复定襄县王元鸾为城阳王。
二月壬寅日,北魏下诏:“君臣除非遇到战争,都允许守满三年的丧期。”
丙午日,北魏下诏:“京城周围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在暮春时节前往京城参加养老礼。”三月丙寅日,孝文帝在华林园宴请群臣以及国老、庶老。下诏:“国老中,八十岁以上的,授予中散大夫、郡守的虚职;七十岁以上的,授予给事中、县令的虚职。庶老,直接授予郡、县的虚职,各自赏赐鸠杖、衣裳。”
丁丑日,北魏下诏:“各州的中正官各自举荐本乡德高望重、五十岁以上坚守本分、隐居乡里的人,授予县令、县长的官职。”
壬午日,南齐下诏:“皇帝车辆上有金银装饰的部件,全部剔除。”
南齐皇帝萧鸾立志崇尚节俭。太官曾进献裹蒸(一种食物),萧鸾说:“我吃不完这个,可以切成四块,剩下的作为晚餐。”又曾使用皂荚,将剩下的皂荚水交给身边侍从说:“这个还能再用。”太官在元旦向皇帝祝寿,献上银酒杯,萧鸾想要把它毁掉;王晏等人都称赞皇帝的盛德,卫尉萧颖胄说:“朝廷的盛大礼仪,没有比元旦、冬至、夏至这三元更重要的了。这一个银器既然是旧物,算不上奢侈。”萧鸾听后不高兴。后来参加私人宴会,席上摆满了银器。萧颖胄说:“陛下之前想要毁掉银酒杯,恐怕应该把这种想法用在这些银器上。”萧鸾感到十分惭愧。
萧鸾亲自处理琐碎事务,法令章程也十分繁琐,于是郡县以及六署、九府的日常公务,没有不奏报朝廷的,都要等待皇帝的诏令来决定。文武功臣旧臣,都不再归吏部选拔任用,皇帝身边亲近的人凭借权势,互相引荐,官场的事务过于繁杂琐碎。南康王侍郎颍川人钟嵘上书说:“古代,圣明的君主根据才能分配政务,衡量能力授予官职,三公坐着讨论治国之道,九卿负责具体事务并完成,天子只需要恭敬地坐在朝堂上而已。”奏章呈上后,萧鸾很不高兴,对太中大夫顾暠说:“钟嵘是什么人,想要干涉朕的政务!你认识他吗?”顾暠回答说:“钟嵘虽然地位低下、名声不显,但他所说的或许有值得采纳的地方。况且繁琐琐碎的事务,各有专门的部门负责;如今君主亲自总揽一切,导致君主更加劳累而臣子更加安逸,这就是所说的‘代替厨师做饭、代替工匠砍木头’啊。”萧鸾没有回应,转而谈论其他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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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四月甲辰日,北魏广州刺史薛法护前来投降南齐。
五月丙戌日,北魏在河阴修筑方泽(古代帝王祭祀地神的场所)。又下诏规定,汉、魏、晋各位皇帝的陵墓,周围百步之内禁止砍柴割草。丁亥日,孝文帝在方泽举行祭祀地神的仪式。
秋季七月,北魏废黜皇后冯氏。起初,文明太后想要让自己的家族显贵,挑选冯熙的两个女儿进入后宫,其中一个早年去世,另一个得到孝文帝的宠爱,不久生病,回到家中做了尼姑。等到文明太后去世,孝文帝立冯熙的小女儿为皇后。后来皇后的姐姐病愈,孝文帝思念她,又将她迎入宫中,封为左昭仪;皇后的宠爱逐渐衰减。左昭仪自认为年长,而且先进入宫中,不遵守妾妃的礼仪。皇后感到十分惭愧怨恨,左昭仪趁机诬陷皇后,导致皇后被废黜。皇后向来有德行操守,于是居住在瑶光寺做了修行的尼姑。
孝文帝因为长期干旱,从癸未日开始停止进食,直到乙酉日,群臣都前往中书省请求晋见。孝文帝在崇虎楼,派侍从官推辞不见,并且询问群臣前来的原因。豫州刺史王肃回答说:“如今京城四周郊外已经下了充足的雨,只有京城的雨稍微少一些。平民百姓还没有缺少一顿饭,而陛下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臣下们惶恐不安,再也没有安心的地方了。”孝文帝派侍从官回应说:“朕已经几天没有进食了,仍然没有感受到上天的回应。近来朝廷内外无论贵贱,都说四周郊地下了雨,朕怀疑他们想要宽慰朕,未必是实情。朕正要派人去查看,如果果然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就立即进食;如果不是这样,朕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应当用自己的生命为万民承担罪责!”当天晚上,天降大雨。北魏太子元恂不好好学习,身材向来肥胖,苦于河南地区气候炎热,常常想要返回北方。孝文帝赏赐给他汉人的衣冠,他却常常私下穿着胡人的服饰。中庶子辽东人高道悦多次恳切劝谏,元恂十分厌恶他。八月戊戌日,孝文帝前往嵩高,元恂与身边的人密谋,召集放牧的轻骑兵逃往平城,在宫中亲手杀死了高道悦。领军元俨率兵守住宫门,防止事态扩大,直到入夜才平定下来。第二天清晨,尚书陆琇骑马疾驰前往奏报孝文帝,孝文帝大为震惊,隐瞒了这件事,仍然前往汴口后才返回洛阳。
甲寅日,孝文帝进入宫中,召见元恂,列举他的罪状,亲自与咸阳王元禧等人轮流杖打他一百多下,将他搀扶着拖出宫去,囚禁在城西;一个多月后元恂才能起身。
丁巳日,北魏相州刺史南安惠王元桢去世。
冬季十月戊戌日,北魏下诏:“从代都来的士兵,都任命为羽林、虎贲。司州的百姓,十二个成年男子中抽调一个,充当官吏,以供公私劳役使用。”
这时,北魏吐京胡反叛,下诏令朔州刺史元彬代理汾州事务,率领并州、肆州的军队前去讨伐。元彬是元桢的儿子。元彬派统军奚康生攻打反叛的胡人,击败了他们,一直追击到车突谷,再次击败叛军,缴获的各种牲畜数以万计。下诏任命元彬为汾州刺史。胡人去居等六百多人占据险要地势,拒不投降,元彬请求调拨两万兵力前去讨伐,有关部门上奏批准了他的请求,孝文帝大怒说:“小小的寇贼,哪里有调动大军的道理!可以根据情况自行讨伐平定。如果不能攻克,必须动用大军,就先斩杀刺史,然后再发兵讨伐!”元彬听后十分恐惧,督促率领州中的军队,亲自冲在将士前面,讨伐去居,将叛乱平定。
孝文帝在清徽堂召见群臣,商议废黜太子元恂。太子太傅穆亮、少保李冲摘下官帽,叩头请罪。孝文帝说:“你们所请罪的是私人情谊,我所商议的是国家大事!‘大义灭亲’,是古人所推崇的。如今元恂想要违背父亲,逃跑反叛,占据恒州、朔州,天下的罪恶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如果不除掉他,将会成为国家的祸患。”闰十月丙寅日,废黜元恂为平民,将他安置在河阳无鼻城,派兵看守,供给的饮食衣物,仅仅能够避免饥饿寒冷而已。
戊辰日,北魏设置常平仓(古代调节粮价、储备粮食的粮仓)。
戊寅日,南齐太子萧宝卷举行冠礼。
起初,北魏文明太后想要废黜孝文帝,穆泰恳切劝谏,才使太后打消了念头,穆泰因此受到孝文帝的宠爱。等到孝文帝南迁洛阳,所亲近信任的大多是中州的儒士,宗室以及代都人往往不高兴。穆泰从尚书右仆射调任定州刺史,他自称长期患病,在温暖的土地上病情会加重,请求调任恒州;孝文帝为他将恒州刺史陆睿调任定州,让穆泰代替陆睿担任恒州刺史。穆泰到任后,陆睿还没有出发,于是两人一起密谋叛乱,暗中勾结镇北大将军乐陵王元思誉、安乐侯元隆、抚冥镇将鲁郡侯元业、骁骑将军元超等人,共同推举朔州刺史阳平王元熙为盟主。元思誉是元天赐的儿子;元业是元丕的弟弟;元隆、元超都是元丕的儿子。陆睿认为洛阳政治清明,劝穆泰暂缓行动,穆泰因此没有立即发动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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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颐假装答应穆泰等人,以安定他们的情绪,同时暗中将情况奏报给孝文帝。代理吏部尚书任城王元澄患病,孝文帝在凝闲堂召见他,对他说:“穆泰图谋不轨,煽动引诱宗室叛乱。如果叛乱真的发生,如今迁都刚刚不久,北方人留恋旧土,南北局势将会动荡不安,朕在洛阳就无法立足了。这是国家大事,除了你没有人能够办理。你虽然患病,也要勉强为我北行,仔细观察事态的发展。如果他们势力微弱,就直接前去擒获他们;如果他们已经强盛,就可以秉承朕的旨意调动并州、肆州的军队攻打他们。”元澄回答说:“穆泰等人愚昧糊涂,只是因为留恋旧土,才想出这样的计策,并没有深谋远虑;臣虽然平庸胆怯,但足以制服他们,希望陛下不要担忧。即使身患疾病,我又怎敢推辞呢!”孝文帝笑着说:“任城王愿意前往,朕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于是授予元澄符节、铁虎符、竹使符以及宫中的护卫,仍然让他代理恒州事务。
元澄行进到雁门,雁门太守连夜报告说:“穆泰已经率领军队向西去投靠阳平王元熙了。”元澄立即下令进军。右丞孟斌说:“事态还不可预料,应当按照陛下的诏令召集并州、肆州的军队,然后再慢慢前进。”元澄说:“穆泰既然图谋叛乱,就应该占据坚固的城池;现在反而去迎接阳平王元熙,推测他的所作所为,应该是势力薄弱。穆泰既然没有前来抵抗,无故调动大军,不合适。只要迅速前往镇守恒州,民心自然会安定下来。”于是加速行军,日夜兼程。先派遣治书侍御史李焕单人匹马进入代都,出其不意地告知穆泰的党羽,向他们说明祸福得失,这些人都不再为穆泰所用。穆泰无计可施,率领部下数百人攻打李焕,没有攻克,逃到城西;李焕率军追击,将他擒获。元澄也很快赶到,彻底追查叛乱的党羽,逮捕了陆睿等一百多人,全部关进监狱,民间安定无事。元澄详细将情况上奏给孝文帝,孝文帝十分高兴,召集公卿大臣,将元澄的奏章拿给他们看,说:“任城王可以说是国家的栋梁之臣啊。看他审讯的供词,即便是古代的皋陶也比不上他!”又回头对咸阳王元禧等人说:“如果让你们去处理这件事,肯定办不好。
北魏孝文帝谋划入侵南齐,在清徽堂召见公卿大臣,说:“朕在中原选定都城,各项制度已经大致确立;唯独南方的敌寇尚未平定,怎能效仿近代的天子,整天安居在深宫之中呢!朕如今南征的决心已定,只是还没确定出发的早晚日期。近来术士们都说,现在出兵必定能攻克。这是国家的大事,各位大臣应当畅所欲言,不要因为朕先表了态,就当面含糊其辞,事后又提出不同意见。”
李冲回答说:“但凡用兵之道,应当先考虑人事,再观察天道。如今占卜虽然显示吉利,但人事方面尚未准备妥当:迁都刚不久,今年秋天的谷物没有丰收,不宜发动军队出征。依臣之见,应当等到明年秋天再出兵。”
孝文帝说:“去年,朕率领二十万大军南征,当时人事方面的准备十分充分,却因天时不利而未能成功。如今天时顺遂,又说人事未备,要是按仆射你所说的,那我们就永远没有征伐南方的时机了。敌寇近在咫尺,日后必将成为国家的祸患,朕怎敢安心度日!如果今年秋天出征不能取胜,各位就都要被交付司寇治罪,到时可不要不尽心尽力啊。”
北魏孝文帝因为被判罪流放边疆的人大多逃亡,于是制定法令:若一人逃亡,全家都要服劳役。光州刺史博陵人崔挺上书劝谏说:“天下善人少,恶人多。如果一人有罪,牵连全家,那么像司马牛那样,因为兄长桓魋作乱,自身却要受罚,像柳下惠那样,因为弟弟盗跖为恶,自身却要遭诛,这难道不令人悲哀吗!”孝文帝认为他说得有道理,便废除了这一法令。
一个靠阴谋建立的政权,即使取得了对外战争的胜利,也难以根除其内在的合法性危机。 萧鸾在战场上赢得的威望,并未转化为朝堂的向心力,反而加深了他对所有人的猜疑。这种源于开端的“不安全感”,如同一个诅咒,将继续笼罩南齐的建武时代,直至其终局,多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