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密奏反击

成化十六年十月二十三,子时刚过。

东厂衙门的密室里,尚铭将耳朵死死贴在门板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外面巡夜守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靴底碾过青石板的脆响像是敲在他的心上,待那声音终于渐渐隐入长廊深处,他才猛地直起身,后背已被冷汗浸出一片湿痕。

转身扑到墙角,他从靴筒里抽出一柄磨得发亮的匕首,刀刃插进第三块地砖的缝隙里,手腕发力一撬。“咔哒”一声轻响,地砖被撬起,下面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暗格,他伸手掏出一个油布包裹,三层油布缠得紧实,解开时指尖都在发颤。

烛光跳跃着,映在他煞白的脸上。油布包被展开,四份截然不同的证词摊在桌面上,每一张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不敢久视。

第一份是城南绸缎商赵德明的血书,孝布材质的纸片上,暗红的血迹已经发黑,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临死前的决绝。三日前,赵德明趁着守灵的空隙,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在这块孝布上一笔一划写下韦瑛如何带着东厂番子闯进他家,强占祖上传下的三顷良田,又如何将他年迈的老母拖拽出门,老母不堪受辱,当晚便撞墙而死。子时一刻,这份血书被悄悄塞进东厂后厨的泔水桶里,送书的是个收了他十两银子的更夫,送完就卷着银子消失在了夜色里,尚铭至今不知道那更夫的下落。

第二份来自兵部武库司一个被革职的书办。此人因酗酒误事被逐出衙门,成日流连赌场,昨夜输得精光,被赌场的人堵在巷子里揍得鼻青脸肿,为了换二两酒钱,他拉着尚铭的暗桩,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个惊天秘密:去年辽东报捷前,他还在武库司当差,某天深夜值宿,亲眼看见韦瑛的亲兵穿着黑衣,赶着十余辆马车从侧门进城,马车上盖着厚厚的黑布,掀开一角看进去,里面全是人头,那些首级发丝花白,有的已经腐烂见骨,根本不像是年轻力壮的叛军。

第三份最是凶险,只是一张薄薄的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字:“金丹燥热,恐伤龙体”。这是司礼监小火者张顺今晨在御花园假山后塞给尚铭的,塞完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了。尚铭后来才知道,这八个字是张顺前日给汪直奉茶时,在门外无意间听见汪直对心腹说的原话,张顺胆小,却也知道这话的分量,犹豫了一夜,还是冒险把消息递了出来。

第四份是一张路线图,用炭笔绘制,线条潦草却标记清晰。尚铭安插在驿站的暗桩跟踪汪直的亲信整整两个月,风餐露宿,好几次差点被发现,终于摸清他们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在清风驿与一个山西皮货商接头。那皮货商表面上做着皮货生意,实则是威宁伯王越夫人的远房表亲,而王越与汪直的交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没人敢点破。

尚铭盯着这四份证词,眉头拧成一团。他从怀里掏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刀片,这刀片是特制的,吹毛可断。他拿起血书,只保留指控韦瑛强占田产的部分,其余涉及赵德明老母之死的内容,被他小心翼翼地裁掉——太过惨烈的情节,反而容易让陛下起疑;书办的供词,他用刀片抹去所有可能追查到书办身份的细节,只留下亲兵送首级进城的核心信息;张顺的纸条裁掉头尾,只留那八个字,避免被人从笔迹或纸张来源查到张顺;路线图则重新用墨笔绘制,抹去所有追踪痕迹,只留下接头的时间和地点。

就在他裁剪到最后一张时,“干爹!”心腹档头突然撞门而入,脸色惨白如纸,“西厂的人往这边来了!已经到前院了!”

尚铭手一抖,刀片在指腹划出血痕,鲜血瞬间渗了出来。他顾不上疼,迅速将裁切好的四张纸条塞进特制的空心门轴里,那门轴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里面掏空了一截,刚好能放下这几张纸条。接着他吹灭烛火,密室瞬间陷入黑暗,“从密道走,按第三套方案联络怀恩,切记,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暴露我!”

档头点点头,转身就往密室深处的密道入口跑,尚铭紧随其后,刚钻进密道,就听见外面传来“哐当”一声,密室的门被踹开了,西厂番子的呵斥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十月初七,亥时三刻。

司礼监值房里,烛火摇曳,怀恩正坐在案前核对明日呈送御前的奏章清单,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在案边放下碗的瞬间,指尖在碗底轻轻叩了三下。

这是尚铭约定的暗号,三下代表有紧急要事。

怀恩眼皮都没抬,依旧看着手中的清单,只是右手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汤药微苦,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带来一丝暖意。待小太监退下后,他才起身走到书架前,目光扫过一排排书籍,最终停在《资治通鉴》第一百五十三卷上。他抽出这本书,书页间果然夹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行字:“酉时三刻,御马监草料房。”

他沉吟片刻,将字条凑到烛火上,火焰瞬间舔舐上来,将字条烧成灰烬。他抬手将灰烬拂进旁边的香炉里,动作干净利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主,

酉时整,怀恩换上一身常服,以巡视宫禁为名,慢悠悠地往御马监走去。沿途遇到巡逻的侍卫,他只是微微点头示意,神色平静,没人能看出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御马监草料房里弥漫着一股干草的味道,光线昏暗,怀恩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尚铭从成堆的草料中钻了出来,头发上、衣服上全是草屑,脸上满是疲惫和惊慌。

“长话短说。”怀恩站在门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窗外,耳朵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你的人都按规矩来的?”

尚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双手奉上:“赵德明昨夜在牢里‘自尽’了,用碎瓷片割了喉咙,现场没留下任何痕迹;那个兵部书办,今晨醉死在护城河里,尸体都泡肿了;张顺半个时辰前失足落井,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他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他们都是被西厂的人灭口的,下一个就是奴婢了!”

怀恩接过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他解开系带,里面是四张裁切整齐的纸条,还有一枚带血的西厂腰牌,腰牌上刻着“西厂番子”四个字,血迹已经干涸发黑。

“这是张顺临死前从凶手身上扯下的。”尚铭指着腰牌,“奴婢已经确认过,这腰牌是韦瑛手下一个小旗的,那人今早已经告假离京了。”

怀恩将腰牌在手中掂了掂,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刻痕,突然转身推开后窗,手臂一扬,将腰牌扔进了窗外的荷花池。“扑通”一声,水花溅起,惊动了不远处巡逻的侍卫,脚步声迅速往这边赶来。

“从西侧小门走,门外有我的人接应。”怀恩推开墙角一扇隐蔽的小门,门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明日陛下要阅《永乐大典》,我会把东西夹在第二百零三卷里,你之后不要再主动联系我,有事我会让暗桩找你。”

尚铭连声道谢,弯腰钻进了小门,怀恩迅速关上小门,将门上的草帘拉好,刚整理完,巡逻的侍卫就已经到了门口。

“怀公公,您怎么在这里?”领头的侍卫躬身行礼,目光疑惑地扫过草料房。

“朕让我来看看草料是否潮湿,最近天气转凉,若是草料发霉,御马怕是要生病。”怀恩语气平淡,伸手拍了拍身边的草料,“你们也过来看看,仔细检查一遍,不能出任何差错。”

侍卫们连忙应下,分散开来检查草料,没人注意到墙角那扇隐蔽的小门,更没人知道,刚刚有一个东厂的掌印太监从这里逃了出去。

十月初八,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