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笔,将字条捏在手中,凑到烛火上。火焰升起,字条迅速被点燃,化为灰烬。他抬手将灰烬洒进砚台里,用墨汁拌匀,彻底销毁了痕迹。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转动书架上的一本《论语》,书架缓缓移开,露出后面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一本空白的奏章,他取出奏章,回到案前,拿起笔,用工楷缓缓写下:
“查西厂提督汪直,与威宁伯王越往来过密,除公务文书外,另有私信渠道。本月初一,汪直亲信于清风驿与王越所派之人接头,所谈之事不明,然二人往来频繁,恐有私相授受之嫌。又查,西厂千户韦瑛,强占民田,逼死百姓,民怨沸腾,且辽东报捷之事,首级数量存疑,恐有欺瞒陛下之嫌……”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直指汪直和韦瑛。怀恩写得极为专注,眼角的余光却时刻留意着窗外的动静。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西厂番子的呵斥声。怀恩心中一动,迅速将写了一半的奏章对折,塞进案桌下的空心桌腿里,然后合上桌腿上的暗盖,重新拿起笔,假装继续誊写奏章摘要。
片刻后,值房的门被推开,几个西厂番子闯了进来,领头的是汪直的心腹千户。
“怀公公,我家督主有请,说是有要事与公公商议。”千户语气生硬,目光在值房里四处打量,像是在寻找什么。
“汪公爷有要事,为何不明日面圣时再说?”怀恩放下笔,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老奴正在处理陛下交办的奏章摘要,若是耽误了,你我都担待不起。”
“督主说事情紧急,必须现在与公公商议。”千户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拉怀恩,“公公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
怀恩猛地站起身,眼神一厉:“放肆!这是司礼监值房,岂容你等撒野?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干扰司礼监处理公务,你若是再敢放肆,休怪老奴不客气!”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威严,千户被他的气势震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怀恩趁机道:“回去告诉汪公爷,有事明日再说,若是真有紧急公务,让他写奏本呈上来,司礼监会按规矩复核后呈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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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犹豫了片刻,终究不敢在这里放肆,只得带着人悻悻离去。
待西厂的人走后,怀恩才缓缓坐下,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知道,汪直已经开始怀疑他了,接下来的路,会更加凶险。
他从桌腿里取出奏章,继续撰写。窗外秋风渐起,卷落一地黄叶,值房里的烛火摇曳不定,映着他坚毅的脸庞。他手中的笔,不仅是在撰写一份弹劾奏章,更是在与权倾朝野的西厂提督汪直,进行一场生死较量。
夜色渐深,怀恩终于写完了奏章,他将奏章仔细折好,放进一个特制的锦袋里,然后重新打开书架后的暗格,将锦袋藏在最深处。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秋风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凉意。
他抬头望向乾清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皇帝应该还在炼丹。怀恩知道,这份奏章一旦呈上去,必然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但他没有退路。为了朝廷,为了天下百姓,也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必须与汪直斗到底。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亥时已到。怀恩关上窗户,回到案前,继续誊写着那些无关紧要的奏章摘要,仿佛今晚的一切惊险,都只是一场幻觉。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十月初九,寅时。
怀恩一夜未眠,天刚亮,他就捧着整理好的奏章摘要,前往乾清宫。走到乾清宫门口,刚好遇见汪直,他依旧穿着那身蟒袍,腰间的羊脂玉佩在晨光下闪着光。
“怀公公,早啊。”汪直皮笑肉不笑,目光在他手中的奏章摘要上停留了片刻。
“汪公爷,早。”怀恩微微颔首,侧身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多余的言语。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怀恩能感觉到汪直身上散发出的敌意,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杀意的气息。他脚步不停,径直走进乾清宫,将奏章摘要放在御案上。
朱见深已经洗漱完毕,正在翻看昨日怀恩呈送的《永乐大典》,看见怀恩进来,抬头道:“昨日的奏章摘要都整理好了?”
“回陛下,都整理好了。”怀恩垂首应道。
朱见深点点头,目光又落回《永乐大典》上,忽然道:“怀恩,你觉得汪直这个人怎么样?”
怀恩心中一凛,知道皇帝这是在试探他。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汪公爷为陛下办事,尽心尽力,只是西厂权力过大,难免会有下人仗势欺人,还请陛下明察。”
朱见深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永乐大典》上的文字,良久,才缓缓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今日的奏本,朕晚点再看。”
“是。”怀恩躬身退下,走出乾清宫,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