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名椎滩决战(七)

阿纯几乎是滚进反抗军大营的。

他浑身湿透,沾满泥泞和已经发黑凝固的血迹——有自己的,但更多的是义常的。

雨水和泪水在他脸上糊成一片,让他看起来像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泥偶。他踉跄着,大口喘着粗气,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双目圆睁,瞳孔涣散,仿佛依旧沉浸在那片血雨腥林的噩梦之中,对周遭的一切——惊愕的士兵、摇曳的火把、低沉的警戒号角——都视若无睹。

“义常……前辈……”

他口中无意识地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声音破碎而嘶哑,如同被砂纸磨过。

他被两名认出他的士兵几乎是架着,带到了珊瑚宫心海所在的临时指挥所。

指挥所设在靠近崖壁的一个干燥岩洞里,火盆燃烧着,驱散了些许湿冷,但气氛却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心海正俯身在地图前,眉头微蹙,似在沉思。

勇田和其他几位核心幕僚也在一旁,脸上都带着前线局势不明带来的焦虑。当阿纯被半拖半拽地送进来时,所有人都被他的惨状惊住了。

“阿纯?!”

负责训练新兵的勇田首先认出了这个少年,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他几乎瘫软的身体:

“你怎么回来了?义常呢?其他人呢?!”

阿纯听到“义常”的名字,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他抬起头,空洞的目光终于聚焦了一点,看清了面前的心海,如同溺水者看到了唯一的浮木。

“珊瑚宫……大人……”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泥污:

“死……都死了……前辈……前辈他……呜呜……”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让他无法组织语言。他扑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岩石地面,指甲几乎要抠进去,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在洞窟中回荡,充满了绝望。

心海没有催促,她只是安静地走到阿纯面前,缓缓蹲下身。

她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深海,平静地注视着这个几乎崩溃的少年。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搭在阿纯颤抖的肩膀上。那指尖带着一丝微凉,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别怕,阿纯。”

她的声音柔和而清晰,像一道清泉流过阿纯混乱的心绪: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慢慢说,把你看到的,都告诉我。”

或许是心海的平静感染了他,或许是那肩膀上微凉的触感让他找回了一丝理智。阿纯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他抬起头,沾满血污和泪水的脸上,那双眼睛充满了血丝和极度的惊恐。

“我们……回……回来的路上……”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前辈……前辈说……有……有老鼠……他让我躲起来……自己……自己去了……”

他断断续续地描述起来。提到那三个如同鬼魅般出现的忍者,他们的装束、武器;提到义常如何让他躲起来;提到自己如何因为害怕到极致而最终忍不住冲出去;提到义常如何用身体挡刀,如何将苦无刺进最后那个忍者的下巴……每一个细节都伴随着剧烈的颤抖和更深的恐惧。

“前辈……他……他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

阿纯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倒下了……他……他最后……摸了我的头……说……说我……像个样子了……呜呜……然后……然后他就……”

他再也说不下去,再次失声痛哭。

他混乱的描述充满了惊恐和主观感受,许多细节模糊不清。

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勇田,脸色都变得越来越凝重。他们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点:

幕府忍者出现在回大营的路上——目标明确,不是巡逻,是截杀!

三人一组,装备精良,行动诡秘——这不是普通士兵,是专门执行猎杀任务的精锐。

义常拼死阻敌,掩护阿纯逃走——说明他认为传递信息(或者说让阿纯活着回去本身)极其重要!

阿纯被刻意排除在情报细节之外——义常只让他“躲好”,只字未提具体任务内容,也从未让他接触任何可能的情报载体。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心海静静地听着,搭在阿纯肩膀上的手始终没有移开。

她的目光在阿纯布满血污、惊恐万状的脸上缓缓移动,仿佛不是在听一个混乱的叙述,而是在阅读一幅活生生的画卷——那上面写满了遭遇伏击的仓惶、精锐忍者的无情、老兵拼死的决绝、新兵崩溃的恐惧……以及那被义常用生命刻下的、最赤裸裸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