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过最狭窄的一段,前方豁然开朗,又是一个较小的洞窟。
这个洞窟与外面蜡湖的压抑截然不同。没有蜡湖,没有密密麻麻的蜡像。洞窟中央,有一口天然的石井,井口弥漫着朦胧的、如同月华般的清辉。井水(如果那是水的话)清澈见底,散发出一种清凉的、带着淡淡异香的气息,将周围萦绕不散的冢蜡腐臭都驱散了不少。
井水旁,生长着一株奇特的植物,通体洁白,近乎半透明,形态似兰非兰,叶片蜷曲,顶端结着一颗龙眼大小、莹润如玉的乳白色珠子,那清辉正是从珠子上散发出来的。
而在井边,盘坐着一具骸骨。
不是蜡像,是真正的、穿着早已腐朽成碎布的古旧衣袍的人类骸骨。骨骼洁白,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头颅微垂,似乎在凝视着那口井。骸骨的指骨间,捻着一片早已枯黄、但依稀能看出与那株植物同源的叶片。
陈默走近,警惕地观察着。骸骨面前的地面上,用利器刻着几行娟秀却充满决绝的字迹,是一种比壁画文字更接近现代的繁体字:
“陈氏女,静姝,忝为第七代守陵人。穷尽心力,觅得此‘净源井’与‘涤魂草’,欲净‘幽鸮’之蚀,终是徒劳。井水可暂缓蜡化,草实或能守心魂一隅,然根源不除,终是饮鸩止渴。吾力已竭,不愿再化冢蜡,污此净地。后世族人若至,可取草实,饮井水,暂得喘息。然切记,‘幽鸮’非外物,乃吾等血脉之影,欲破枷锁,须直面己心之暗。”
第七代守陵人!一位女性先辈!她找到了这里,找到了能对抗蜡化的东西,但最终也失败了。她的话如同警钟,敲在陈默心头。“幽鸮”非外物,乃吾等血脉之影!直面己心之暗!
他看向那口“净源井”,井水的清辉似乎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让他右手的蜡化处那隐隐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麻木感都减轻了些许。他蹲下身,用左手掬起一捧井水。
冰凉!透彻心扉的冰凉!但与刻刀的冰冷死寂不同,这冰凉中蕴含着一种柔和的生机。井水触碰到他左手正常的皮肤,感觉清爽;而当几滴水珠溅落到他蜡化的右手上时,竟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灰黑色烟气从蜡质表面被逼出,消散在空气中!蜡化没有逆转,但那附着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竟然淡了一丝!
小主,
有效!这井水真的能净化!
他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将脸埋入井中,大口吞咽着清冽的井水。一股清凉之意顺着喉咙流遍全身,驱散了部分深入骨髓的阴冷和疲惫,连脑海中那若有若无的“影蚀”低语也似乎被屏蔽了。他感觉精神一振。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株“涤魂草”和那颗乳白色的珠子上。他小心地伸出手,摘下了那颗“草实”。珠子触手温润,散发着宁静平和的气息。他依循着本能,或者说某种残留的守陵人知识,将珠子贴近自己的眉心。
一股温和的暖流注入他的识海,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撑起了一小片宁静的港湾。他感觉自己的思绪变得更加清晰,之前因恐惧和绝望而产生的混乱、躁动被抚平了不少。这“涤魂草实”无法驱散“影蚀”,但似乎能保护他的心神,让他保持理智。
他将草实小心地收入怀中,贴近胸口放好。持续的清凉感和心神守护让他暂时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他坐在井边,靠着冰冷的岩壁,目光再次落在那具名为陈静姝的先辈骸骨上。
“直面己心之暗……”他咀嚼着这句话。他的“暗”是什么?是对死亡的恐惧?是对这诡异命运的抗拒?还是……更深层的东西?
休息了片刻,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精神也稳定了不少。他知道不能久留,外面的蜡湖和灵堂还需要他维持“平衡”,而且,他必须找到更多线索。
他对着陈静姝的骸骨深深行了一礼,然后毅然转身,再次挤过裂缝,回到了那片死寂而危险的蜡湖畔。
有了净源井水的暂时净化和涤魂草实的守护,他感觉自己的感知敏锐了一些。他提着油灯,沿着岩壁,开始更仔细地勘察这个巨大的洞穴。他避开了蜡湖中那些明显不稳定的区域,重点观察那些坐在平台上的、相对“新鲜”的蜡像,以及岩壁上的刻画。
在一些近代服饰的蜡像旁,他找到了些许残留的遗物——一个锈蚀的怀表,半本被蜡渍浸透的日记残页,几枚不同年代的铜钱。从日记残页上模糊的字迹,他拼凑出一些零碎的信息:某一代守陵人试图用外力破坏蜡湖,引发暴动,险些导致“影蚀”失控;另一代则疯狂地试图用“代身”之术将自己完全替换出去,结果制造出了强大的、几乎挣脱束缚的蜡傀,最终被历代积累的意志强行镇压……
失败,挣扎,绝望。这就是守陵人的轮回。
他还发现,不同区域的蜡像,其“完整性”和“安静”程度也不同。靠近初代石碑和净源井裂缝的区域,蜡像最为“稳定”。而越靠近洞穴中央、蜡湖最深最黑暗的地方,那些蜡像的形态就越发扭曲,甚至有些表面会不时凸起一张模糊痛苦的人脸,仿佛在无声呐喊。那里散发出的“影蚀”气息也最为浓烈、狂暴。
“根源”,就在那里吗?
他不敢轻易靠近湖心,只是在外围小心移动,用刻刀和油灯驱散了几只被惊动的、较弱的蜡湖傀魔。使用刻刀战斗的消耗依然巨大,每一次挥动都感觉精神被抽走一部分,若非有涤魂草实守护,他怀疑自己早已心神失守。
就在他疲惫地准备退回初代石碑附近稍作休整时,他腰间那枚得自已彻底蜡化的“前辈”的腰牌,突然微微发烫!
与此同时,他感到一股强烈的、充满恶意和饥饿感的注视,从蜡湖深处锁定了他!
“咕咚……咕咚……咕咚……”
湖心那片最黑暗的区域,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涌起来!粘稠的蜡浪高高溅起,一个庞大无比的黑影,缓缓从湖底升起!
那是一个由无数融化、扭曲、相互纠缠的蜡像残骸组成的巨大怪物!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一座移动的、活着的蜡像尸山!无数残破的手臂、腿脚、甚至模糊的头颅从它庞大的躯体中伸出,徒劳地抓挠着空气。它的“头部”位置,是几十个不同蜡像面孔的聚合体,那些面孔扭曲变换,发出各种混乱、痛苦、充满怨恨的嘶鸣和低语,形成一股强大的精神冲击,即使有涤魂草实的守护,陈默也感到头痛欲裂!
这绝不是普通的蜡湖傀魔!这是……“影蚀”力量在蜡湖中长期积累、污染融合形成的某种可怕存在!是历代失败者怨念与“幽鸮”残渣的集合体!
腰牌的灼热感更加强烈,仿佛在发出警告,又像是在……共鸣?
那巨大的聚合怪物发现了陈默这个“异类”和“鲜活”的存在,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混合了无数声音的咆哮,迈动着由无数蜡像残肢构成的“巨足”,轰隆隆地朝着他冲了过来!它所过之处,蜡湖为之分开,更多的蜡像残骸被它吸附到身上,使其体型愈发庞大!
逃!必须逃!
陈默肝胆俱裂,转身就向着来时的方向狂奔。然而他的速度远不及那怪物,沉重的脚步声和粘稠的蜡液翻涌声迅速逼近,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和疯狂的精神压迫几乎要将他碾碎!
眼看那由无数残肢构成的、如同巨浪般的“手掌”就要将他拍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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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他腰间的腰牌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甚至发出了微光!一段不属于他的、充满决绝和痛苦的最后意念,强行冲入他的脑海:
· “错了!我们都错了!‘代身’转移的‘影蚀’并未消失,只是沉淀!它们在湖底积累,融合……我……我成了它的一部分……阻止它……用‘引魂脂’……点燃……湖……”
是那位留下腰牌的前辈!他最后残存的意识在警告!
引魂脂?点燃蜡湖?!
这想法疯狂至极!蜡湖本身就是冢蜡,是燃料!一旦点燃,可能引发无法控制的大火,甚至可能烧毁整个沉眠之堂,释放出所有被封印的“影蚀”!
但……不这么做,现在就要死!而且,这聚合怪物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断成长的威胁!
没有时间犹豫了!陈默猛地从怀中掏出那块之前刮取过的、黑沉沉的引魂脂,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逼近的聚合怪物掷去!同时,他左手握紧守陵刻刀,将全身的精神力灌注其中,对着空中飞过的引魂脂,虚虚一划!
刻刀尖端亮起一点极致的幽光。
“轰——!!”
那块引魂脂在接触到聚合怪物身体的瞬间,猛地爆裂开来,化作一团巨大的、炽烈的幽绿色火球!火焰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沿着怪物身上滴落的蜡油蔓延,顷刻间就将它大半个身躯点燃!
“嗷——!!!”
聚合怪物发出了更加凄厉、混乱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在火焰中疯狂扭动,试图扑灭身上的火。但那幽绿火焰极其顽固,粘附在蜡质上熊熊燃烧,散发出滚滚浓烟和更加刺鼻的恶臭。
然而,这火焰也彻底激怒了它!它不再试图灭火,而是带着满身的烈焰,更加疯狂地冲向陈默,誓要将他这个始作俑者拖入地狱!
陈默转身继续狂奔,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巨型火怪,热浪炙烤着他的后背。他冲向的方向,是那具穿着中山装的、疑似爷爷的蜡像所在的平台!
他需要一个掩护,一个……或许能唤醒些什么的机会!
他冲到那具蜡像前,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凝固着平静面容的脸,心中百感交集。他举起刻刀,不是攻击,而是将刀尖轻轻点向蜡像的眉心,同时集中全部意念,呼喊着:“爷爷!帮帮我!”
刻刀与蜡像接触的瞬间,陈默感到一股微弱的、熟悉的波动从蜡像内部传来!那蜡像平静的面容似乎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那双空洞的眼窝深处,仿佛有极其微弱的光芒一闪而逝!
紧接着,平台周围,另外几具相对“安静”的蜡像,身体也同时微微一震!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死寂气息中,突然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但却坚定的意志!
那燃烧的聚合怪物已经冲到近前,巨大的、燃烧着的残肢手臂狠狠砸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几具产生波动的蜡像,包括陈默爷爷的那一具,它们同时抬起了僵硬的、由蜡构成的手臂,虽然不是实体阻挡,但一股无形的屏障瞬间在陈默身前形成!
“砰!!!”
燃烧的巨臂砸在无形屏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屏障剧烈波动,明灭不定,显然支撑得极其艰难。那几具蜡像的身体表面,也因此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它们……在保护他!是残存的意识?还是守陵人职责的本能?
陈默眼眶一热,他知道这屏障支撑不了多久。他必须利用这个机会!
他目光扫视,看到了因为聚合怪物移动而暂时露出的、靠近湖心的一片区域。那里的蜡湖颜色更深,几乎纯黑,翻滚的气泡中,隐隐可见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阴影!那阴影散发出精纯、古老而恐怖的“影蚀”气息!
那就是“幽鸮”的残念核心?或者说,是它在蜡湖中的显化?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净源井水能净化“影蚀”污染,如果……如果能将井水带到那里……
他立刻转身,不顾一切地再次冲向那道藏着净源井的裂缝!他需要井水!需要大量的井水!
就在他即将冲入裂缝的瞬间——
“咔嚓!”
身后传来一声清晰的碎裂声!那无形的屏障,在聚合怪物的疯狂攻击下,终于破碎了!陈默爷爷那具蜡像,以及另外几具帮忙的蜡像,在屏障破碎的瞬间,身体同时崩裂出更多的裂纹,甚至有一只手臂直接断裂脱落!
燃烧的怪物突破了阻碍,发出一声胜利般的咆哮,再次扑向陈默的后背!
陈默猛地挤入裂缝,感受着身后迫近的炙热和恶风。他知道,自己可能没有第二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