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观塘!我哋嘅新窦口!

天亮了。

在九龙城寨,这不过是一句聊以的废话。头顶上那张由违建、电线、水管和垃圾织成的巨网,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漏下的光线,永远带着一种病态的、昏黄的色调。

江小朵的东西很少,几件换洗的旧衣服,一支快秃了的铅笔,还有那张画满了未来蓝图的香烟盒纸板。她将纸板小心翼翼地对折,再对折,塞进自己衣服的内袋里,拍了拍,仿佛那里装着的不是一张破纸,而是整个世界的未来。

江盛雄的动作更简单。他将床板底下那袋沉甸甸的帆布袋掏出来,粗暴地捆在自己腰间,再用宽大的外衣盖住。那鼓囊囊的一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刚偷了米铺的胖贼。

“走。”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伤感的告别。这个困了他们父女俩多年的牢笼,不值得任何留恋。

江盛雄一脚踹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马当先走了出去。江小朵跟在后面,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不足十平米的破屋。

墙角还残留着她刮下铁锈的痕迹,桌上还有她削下的铅笔碎屑。就是在这里,她用21世纪的知识,搓出了这个时代的第一颗工业钻石。

再见了,新手村。

走出楼道,一脚踩进那永远湿滑泥泞的巷子里。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沟渠的腐臭、饭馆的油烟和家家户户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气味,最后一次灌满了江小朵的鼻腔。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一个在中科院连空气净化器PM2.5指数都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顶级研究员,竟然在这种环境里,睡得比任何时候都安稳。

也许,只要身边有那个高大的、沉默的背影,哪里都是家。

穿过迷宫般的巷道,父女俩终于走出了城寨的范围。当双脚踏上外面那坚实的柏油马路时,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在脸上,江小朵甚至有些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

自由的空气,原来是这个味道。

“上车!”江盛雄拦下了一辆红色的士,自己先钻了进去,占据了最靠里的位置,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车窗外。那副模样,不像个乘客,倒像个准备随时跳车跑路的劫匪。

江小朵跟着坐进去,对司机报了个地名:“师傅,观塘,裕民坊。”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们父女俩一眼。一个高大凶悍,腰间鼓鼓囊囊,神情紧张。一个娇小瘦弱,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但眼神却异常平静。

“得嘞,坐稳。”司机一脚油门,车子猛地窜了出去。

车厢里很闷,一股劣质香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让江小朵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车窗外的景象吸引了。

旺角的街头,人潮汹涌,巨大的招牌层层叠叠,几乎要将天空吞噬。“周生生”、“谢瑞麟”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宣告着这个城市的欲望。穿着喇叭裤、花衬衫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嬉笑着招摇过市。

这就是1975年的香江。混乱,野蛮,却又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老豆,你以前在旺角看场子?”江小朵忽然问道。

“嗯。”江盛雄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窗外,“钵兰街,当年我们‘和联胜’的地盘。为了这条街,跟‘新记’那帮混蛋打过十几场,血都流了好几缸。”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往事。但江小朵能想象,那平淡背后,是何等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的士一路向东,城市的景观也在悄然变化。高楼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低矮的厂房。空气中的味道,也从商业区的纸醉金迷,变成了工业区的机油与铁锈。

“观塘到了。”

司机一脚刹车,车停在了裕民坊的路边。